傍晚时分的人家总是寂静的,而我们家今日正相反。
二楼的客厅闪着黄色的光,母亲房里打着白色的光,我站在母亲房外,看着母亲为我忙忙碌碌,起因是我要拿被子走但少了打包的工具。
是的,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去我素未谋面的异乡去。
残夏的夜也是那般聒噪,风夹带来些令人怀念的气息,家里冷清的灯此时显得格外喧热又凄清。
院子里的坝子被迫加班,因为脚印的不停歇。
爷爷又来屋里和我们聊天,平时他总是在屋外看夜晚的星,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只是夜色笼罩了他的神色,我瞧不清,又看见他只是在看向远方,所以就这般认为了。
他过来的时候拿着专属他的小杯子,问热水还有没,我们说应该还烧着,他说他接了试试看。接完热水他在椅子上坐着,问我东西收拾好了没,我笑笑说应该收拾好了。
我们沉默无言,此时的世界只有饮水机烧水的声音。他好像酝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钱够不,我愣了一下,连忙说够了够了。
父亲此时站在门外侍弄他从不曾细心照料的花,屋内又陷入了宁静。
我无聊的看了眼手机,爷爷吹着热水,冷热相交产生的热气朦胧了他的脸,他的脸此时并不显苍老,只是岁月的痕迹分外明显,褶皱堆满了脸,看起来更加慈祥。
我们坐了一会,母亲突然开口说多带点衣服,预防天气降温,我说带了一些,够穿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感觉空气里凝着压抑的味道,又仿佛是道不清的滋味,我就说我先上楼去再收拾一下。
过了一会,我就看见爷爷回他屋了,父亲母亲接连上楼,看见我还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父亲说了句,多带点,我有点疑惑,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懂多带点是要带什么,可能是全部吧。
母亲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早点睡,我说我马上就去睡了。
我收拾了一会后回到我自己的房间,看着熟悉的陈列,我眷恋不舍的扫过每一个物件,坐在床边,我坐了很久,没有点灯,路灯的疏影穿透窗户和窗帘来和我相见。
蓦然,我起身打开窗户看了看故乡的月色,熟悉的月色是我的故乡,熟悉的人事物景也是我的故乡,但真正的故乡是什么,是一两清酒?还是一分情怀?
以前我不懂,三千茫茫世界,为何游子如此多,到现在,我依然不懂,因为我不清楚真正的故乡是什么。
我怀念风,怀念雨,怀念人,被我怀念的东西现在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但我们现在近在咫尺。
一夜无眠,第二日就启程了。
即将出发的时候,我没瞧见我的母亲,爷爷依旧是坐在屋檐下,狗还是在忙碌的寻找令它新鲜的东西,父亲帮我拿着东西,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我们俩大步往前走,狗好像发现我要出远门,它急忙跟着我们走,我叫它回去,它固执的朝我走来,我准备将它带回去,藏在屋里,叫它看不见我的离去,但身后传来叫它回去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母亲从我要经过的路走来,那是东方,太阳洒在她的肩背上,早上的雾还没有散去,她的身形若隐若现,我脑海中只有那句英雄是伟大的,但伟大的不只是英雄。
我笑着说,妈妈你好像一个英雄啊,她满头大汗,准备抬手摸我的头,但看见满手的泥泞,她只好作罢,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对父亲说,怎么这么早,我还准备给你们做点饭吃了再走,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刚摘的菜,父亲说,时间来不及,我看见母亲落寞的神色,安慰母亲说我带了一个饭团,母亲哭着般挤了一个难看的笑,说拿了就好,于是她快步走去,从我肩旁错开,我的眼睛红了,不敢回头,只低着头往前决绝的走去,狗被妈妈牵着回去,我的余光看见她们的身影。
母亲和我一样,是含蓄的,也是胆小的,我们彼此都不敢回头,是害怕,怕眼泪决堤,不是生离死别,更甚生离死别。
那次小长假,我回去看见了别类的故乡,风景变了,人也变了。
那时正是下午,夕阳在路边形成了倒影,我站在电杆旁,大伯在前拄着拐杖用鞋摩擦着地面缓缓前行,我看着他,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他,他努力的往前走,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看向我,他想说话,但不知道怎么说,我对他笑着说,没事的,慢慢来。我不敢再看他,他曾经是一个骄傲的人,我只好看向走在他后面的爷爷,假装和爷爷聊家常,余光一直注意他。
聊着聊着,我突然想起家里的米还在泡着,连忙跑回去,把饭煮好。然后我就站在门口,看着,看着大伯艰难前行,看着爷爷在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看着陌生的一切,爷爷的脸苍老了,头上的白发更甚以前,倒是大伯的白发变少了。
晚上,我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我爬起来打开窗户看向月色,不一样了,和故乡的月色不一样了,故乡的月亮又大又圆,而异乡的月亮又小又弯,风夹带着陌生的味道吹来,我闭上眼,希望就此长眠,但只愿在故地。
那时我突然明白了,我从一个异乡到了另一个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