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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笛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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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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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弦

       站在刻着“三庆戏院”四个大字的石碑前,我拿起笔,轻轻划掉本子上“三庆园 京剧”这行字。随即抬头望了望上悬着的一排排红通通的灯笼,感觉喜庆得很。
       中文系的我为了研究毕业论文的课题,特意跑到北京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地调查和访问。毕业论文和中国传统艺术有关,于是那一个月,赏京剧,听相声,看鼓曲,只要是和传统文化有关的艺术形式我全都体验了一遍。
       听闻这三庆园乃是四大徽班之一三庆班扎根京城的地方,便慕名而来。现在常驻此处的戏班子叫麒麟剧院,多为青年才俊,表现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我看得这出戏叫作“豆汁记”,让我没想到的是剧场居然座无虚席,且观众多为年轻人,听说好多都是来捧陶老板这个角儿的。
       看完那出戏的我感慨良多,不仅仅高兴现在年轻人依旧愿意传承民族之魂,且欣慰有更多人懂得欣赏和甘心追随国粹。
       次日我来到老舍茶馆,北京曲艺团的常驻地,每周都有鼓曲专场。京韵大鼓,西河大鼓,梅花大鼓,这些曾在民国时非常受欢迎的艺术,如今却鲜有人问津。我环顾四周,身边全是年纪较大的长辈,从聊天听来且大部分是曲艺团退休的。我又想到昨日京剧现场的盛况,不禁为这门艺术感到有些惋惜。
       台上的演员却没有因为观众少的原因有丝毫的懈怠,除了欣赏精彩的演出之外,我也不禁被台上弹三弦儿的小先生吸引了。演员和旁边乐队二胡等其他乐器的演奏者多为中年人,只有这弹三弦的人看起来年纪好似和我一般大,我便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打算等下采访他。
       演出结束,我便等候在舞台门口。这里不像之前看相声的剧场,门口等待演员的姑娘多到工作人员需要维持秩序。此时门口只站着我一人,也没有人来阻拦我。
刚刚演出的演员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有些人还冲我礼貌地点点头,我也受宠若惊地笑笑。过了一会儿,才见到刚才那位弹弦儿的小先生。他褪去传统大褂,身着现代的休闲服装,活脱脱的一副少年感,看起来更青春活力了。
       我连忙迎了上去,“您好,我是刚才的观众,觉得你们的演出很棒,你的三弦弹得也很好。我现在在做关于传统曲艺的社会调查,方便采访您一下吗?”
       他先是一愣,又对我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可以请您到楼下的茶馆喝杯茶吗?”
       他赶忙摆摆手,“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这行有规矩,不方便。”
       “那就到那边录个视频可以吗?”我指了指剧场门外的一块空地。
       小先生点点头。
       “请问您学习三弦几年了?”
       “那可久了,”小先生仔细思考了一下,“大概有18年了吧。”
       “这么久,那……方便问一下您的年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24岁。” 与我只有两岁之差,果然还年轻。
       “请问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三弦吗?”我有些好奇。
       “嗨,稀里糊涂地就学了呗,学了就发现舍不掉了。” 小先生性子直得很,有什么说什么,不会遮遮掩掩。
       “那您为什么会选择加入曲艺团呢?因为我知道许多团里都会需要三弦。”
       他笑了笑,“你还真懂,我其实也在一个京剧团啊。咱这儿平时一周就一场演出,平时也得干点什么是吧。”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请问您平时除了弹弦子还有什么爱好呢?”
       “要说我这人吧,还真挺无聊的,就运运动,看看书吧,也没什么其他的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现在年轻人能像您这样的太少了,您真厉害。”夸他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完我就脸红了。
       他似乎也没在意,“我的师父才叫厉害呢,可是当年数一数二的三弦大师。”
       我顿时提起兴趣,如果有幸拜访一些曲艺大师,许会受益匪浅。“那你能带我去看看你师父吗,我不会打扰他,就是去看看他。”我没底气地提出这个请求,也自知唐突,便等着他拒绝。
       小先生果然没有说话,过了半饷,却默默点了点头。
       我万分期待地跟在小先生身后,七拐八拐地进到了一个非常传统的北京胡同。 夏日蝉鸣,微风拂过胡同里的柳树,刚放学的孩孩童举着冰棍跑过,大树下博弈的大爷悠闲地摇着蒲扇,恰如我理想的生活。
       我们在胡同里又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一个传统的四合院门前,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爷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旁若无人地弹着弦。
       我虽然听不懂,却也忍不住沉醉于他的弦声。
       “师父,我来看您了。” 小先生毕恭毕敬地对着老先生鞠了一躬。
       老先生没抬头也没说话,仿佛没有听到徒弟的问候,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弦,看得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叫人不忍打搅。
       这时小先生回过头对我说,“师父自幼学习三弦,十几岁便进了戏班伴奏。谁听了他的弦儿啊,都要夸三分。只是现在上了年纪,有些糊涂,有时候不愿意搭理人,你不要介意。”
       我连忙摆了摆手,表示理解。
       “师父,您累了吧,歇会儿吧。” 小先生随即又提高了些音量对老先生说道。
老先生这才看了看他,又直摇头,“不累,不累,晓月老板还等着我弹弦儿呢,我可不能耽误了角儿的演出啊。”
       小先生回头冲我无可奈何地笑笑,“可能一时半会儿师父都不会理你的。”
       “不着急,我可以等。”
       小先生听罢便坐到老先生的旁边,我也跟着坐到石阶上,出于好奇问道,“老先生说起的晓月老板是谁呀?”
       “是我师娘,罗晓月。”
       “罗晓月,可是那个民国时期的荀派名角儿?”
       “正是,师娘当时是戏班的当家青衣,仰慕和追求者甚多。师父也倾慕她,可凭他的身份却也只敢暗恋,每次给她伴奏的时候也就是师父最开心的时候。师娘和当红小生胡晓春乃是同门师兄妹,也是青梅竹马。两人两情相悦旁人都看得出来,原本两人马上就要成亲了。可怎奈当时的北平警备司令也看上了师娘,想纳她为妾。在师娘拒绝之后,司令便用卑鄙手段将师娘绑走并且困于家中。胡老板东奔西走,四处找人,又跟司令求了好久的情,才达成协议,只要拿出五百块大洋,便肯放过师娘。可胡老板毕竟是唱戏出身,这笔钱对他来说算不上小数目到了约定的日期,司令带人压着师娘如约到达,可晓春老板却迟迟未出现,最后是师父带着这银子将师娘救出来。再后来,没有人再见到过晓春老板,有人说他因为负债躲了起来,也有人说他跑去下海经商了,无论如何,他是再也没回过戏班,而师娘也便抱着感激之情嫁给了师父。”
       听完这一番讲述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老师父竟经历过一段如此传奇的故事。
       “这对你师父来说不是挺好的吗,他能娶到自己的心爱之人。而且晓春老板既然都没有勇气去救你师娘,说明他也配不上她啊。”我感慨地评论道。
       小先生摇摇头,“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其实有件事,除了师父谁都不知晓,晓春老板并不是懦弱的人,他也没有逃跑。他只是一个演员,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但是晓春老板当时的粉丝众多,其中也不乏有非分之想之人。有一个来自福建的客商,腰缠万贯,也甚是痴迷于师父的艺术,打听到师父急需用钱,便趁机提出要求,只要晓春老板肯随他回到福建,只为他一人唱戏,富商便用一千银两换得师娘自由之身。万般无奈之下,晓春老板忍辱答应。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晓春老板私下约师父到护城河边,将事情的原委道来,因他相信师父为人忠贞可靠,便将银两托付给托师父,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师娘救出来,还嘱托师父帮他照顾好她。师父非常感动,可除了允诺也帮不上其他忙,第二天便按照约定将师娘救出。后来,师父听到风声说晓春老板投河而亡,他表面答应了福建客商,可自知有辱门风却又逃不掉,便只能出此下策。师父闻风赶到,想为晓春老板打抱不平,富商却靠着势力把此事压了下来,又拿五百银两打发了师父。师父只得厚葬晓春老板,在他坟前痛哭流涕,发誓兑现诺言。至此之后,师父对此事绝口不提,用剩下的银两迎娶了师娘。老两口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师父虽然爱慕师娘,但总觉得自己是在尽责任照顾她,不得有任何非分之举。直到师娘临走之前,师父才告诉师娘真相,好让她没有遗憾。”
       我听罢已是流泪满面,久久不能自拔,好似陷入一场风花雪月的民国爱情故事。
       小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师父弹了一辈子的弦,终归还是戏外的角色。他爱了一辈子的晓月老板,也终其是她故事外的人。”
       我看着老先生饱经沧桑的脸庞,平静而又坚定。瘦骨嶙峋的手指拨起弦却铿锵有力,每一个音符都掷地有声,像是先生弹给晓月老板的爱,弹给晓春老板的承诺。
       “老先生他,这样一定很辛苦吧。”
       “师父说过,他见到师娘的那一天,便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能为她弹一辈子弦儿,也就没有其他奢望了。”
       “长邑,这个姑娘是谁呀?”这时老先生终于放下琴,满脸疑问地看着我。
       “师父,这是……我朋友。”小先生一脸害羞地介绍道。
       “女朋友啊。”老先生笑盈盈地说。
       小先生连忙摆摆手,“不是师父,就是朋友。”又接着对我说,“师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你不要介意。”
       老先生凑向长邑的耳朵想跟他说悄悄话,可是他不知道其实他的音量我也可以听得见。
       “你小子,骗谁呀。这是带儿媳妇回来见我了吧,你小子看这姑娘的眼神可真像当年我初见晓月那样啊。”
       长邑还想解释,我拉了拉他, 规规矩矩地站到老先生面前鞠了个躬,“师父。”
老先生满脸笑容地答应了,又冲我点点头,“长邑是个很腼腆的孩子,很努力很下功夫,现在像他这样还对传统艺术这么坚持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姑娘,麻烦你照顾好他。长邑,非常像我年轻的时候,但我不想他因为像我一样胆怯而错失了他心爱的姑娘。”
       我侧过头看看长邑,他在一旁臊得不行。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师父,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您放心吧。”
       老先生握了握我的手,“那我就放心了。”说罢又低头专心弹起弦来。
       长邑一脸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可能你今天也采访不了什么了。”
       “刚才那段精彩的故事已经足够了,咱们走吧。”
       我边说边和长邑走向胡同口。
       到了路边我们停了下来,长邑挠挠头,似乎想说些道别的话。
       “刚才,谢谢你啊。”
       “没事,我就是想让老先生高兴高兴。”
       他还是腼腆地红着脸,“那你有机会,就多来看鼓曲吧。”
       我点点头,就这样与他做下约定。
       接下来的日子,我走街串巷,听到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却没有一个人如老先生的故事那般震撼又绵长。
       回到学校我将珍贵的资料整理成论文,顺利毕业。对晓月老板和晓春老板的故事却只字未提,这是老先生的故事,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讲完。
       毕业之行我依旧选择了北京,想要回去继续完成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在火车上,收到长邑从微信发过来的一张图片,图片上是老先生的三弦。   
       我放大图片,看到琴面上课刻着一行小字。
       “少年弦,只为知音弹;知音今何在,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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