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家住外乡镇的舅舅托人给母亲捎来口信说,叫我们全家大小到他们家里去吃新米饭。母亲听了以后既开心又烦恼,开心的是尽管家里贫穷,但长期有三亲六戚的关爱和帮助,什么坎都可以过去,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烦恼的是父亲当时正患重病,母亲既当娘又当爹,一个人要忙里忙外,根本不可能抽身出远门去。母亲考虑再三,最后决定留下大哥在家里帮助她做些家务,派我和四妹、五弟利用下个星期天上去,并把这个决定又托人转告给了舅舅和舅娘。
星期天终于盼到了,吃过早饭,母亲和大哥就把我们送到路口,再三叮嘱我们在路上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告别母亲他们后,我用背带背着五弟,手牵着四妹,像快乐的小鸟在路上飞奔起来。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临近中午时分,我们赶到了舅舅的家里。此时,舅舅和舅娘早已都把饭菜煮好了,伫立在屋门口等着我们。看见我们风尘仆仆到来了,舅舅他们一边接我们进屋,一边心疼地问我们说:“走累了没有?饿了没有?快坐到桌子上吃饭”。
那个年头,舅舅家也不算富裕,但他们生产队的田土面积比我们多,每年分的粮食基本够吃,为了补贴家用,舅舅还利用农闲时间去给粮站当搬运工。我们生产队就差得多了,人均耕地不足三分地,而且大多是些贫瘠地、望天田,一遇天干就欠收,甚至绝收,每年至少都要差半年以上的口粮。我们家里的孩子多,劳力少,父亲又长期患病,那时生活非常困难。一年来除开了是重要的节日或者是来了珍贵的客人,才能吃上几顿纯大米饭以外,其余的日子基本上都是吃杂粮,主要是红苕、洋芋、包谷、高粱等。舅舅同情我们,在我的记忆中,基本上每年秋收过后,都要叫我们去他们家里打牙祭,吃新米饭。
在席间,舅舅、舅娘他们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添饭,生怕我们没有吃饱。待我们下席后,舅舅就习惯性地把我们叫到街檐口坐成一排,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爸爸妈妈太辛苦了,抚养你们真的不容易,希望你们一定要听话,要努力,好好读书,争做乖孩子”。这样的一段话,舅舅每年都要对我们说,也不知重复说了多少年,但我们都从没厌烦过,始终牢牢记在心里,也是按照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去做的。
太阳偏西了,秋蝉在屋前的桉树上一声高一声低地鸣叫着,仿佛在催促我们赶快回家似的。临别时,舅舅提来一袋五斤左右的新米交给我,然后又反复强调了一些在路上要注意安全的话,就送我们踏上了回家的山路。我们走了好远了,回眸一看,舅舅和舅娘的手还在空中挥动着。
来到在半路上,要经过一口山坪塘,四妹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坐下来在塘坎上歇歇气。正当我准备把五弟从背带上解下来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的草房里窜出一条恶狗来,尽管后面跟着的小男孩怎么大声训斥和阻拦,但恶狗还是一边叫一边向我们恶狠狠地扑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只手把四妹拉到我的身后躲到起,另一只手拿着米口袋代替武器抵挡恶狗的进攻。谁知,在击打恶狗的慌乱中,我手中的米口袋不慎一下掉进了水塘里。“我的新米,我的新米呀!”这时候,我嚎啕大哭起来,背着五弟拼尽所有的力气扑向恶狗。顿时,也许是恶狗被我的气势所吓倒了,或者是像人一样良心发现,突然闭拢满口尖牙利齿的大嘴巴,转过身夹着尾巴就和小男孩回到了草房里去了。
我们三兄妹坐在塘坎上伤伤心心地哭了好一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是多么金贵的新米呀,却在我的手里头被弄丢了。想到回家去后不知怎么给父母亲交代,我的心里既着急又迷茫更自责。眼看夕阳快下山了,天空中南归的大雁排着一字队形,鸣叫着从我们头顶上飞过。不一会儿,五弟在背带里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惊魂未定的四妹又不断哭闹着拉扯我的衣服要回家。于是,我擦了擦眼泪,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背着五弟,牵着四妹,重新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等一等,前面的小朋友请你们等一等”。突然,在我们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我回头定眼一看,只见刚才那个训斥和阻拦恶狗的小男孩向我们跑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穿白短袖的男人,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的面前,白短袖男人就对我说:“小朋友,今天实在是对不起,看看你们伤到哪里没有?都怪我太大意了,套狗的绳子快要磨断了也没有及时更换。”接着白短袖男人又用手拍了拍那个小男孩的头训斥道:“你也是,明明知道爸爸妈妈这几天秋收很忙,也不好好把狗照管住。”当得知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一袋新米被掉到水塘里去了以后,白短袖男人长长地缓了一口气。不管我怎么推辞,他强行将一袋米交到了我的手里。并十分内疚地说:“都怪我们的狗,小朋友你拿着吧,就当是我们赔给你们的。这是我们前天才打的新米,可能有六七斤,我怕装多了你们也拿不动。”
接过米口袋,我激动得心里说不出话来,拉着四妹对着白短袖男人和小男孩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走进了溢满蝉鸣,充满稻草味的暮色之中。
几十年过去了,在我的脑海里有成千上万个成长经历的故事,但这一段小小的经历,却永远留存在了我深深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