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已长大。你吸溜着鼻涕,跑到我家院子里来找我,在青枣坠满枝头的枣树下,你怯生生地说想和我永远在一起。我恶狠狠地、像吞了苍蝇样盯着你鼻翼煽动下亮晃晃的两小段鼻涕,狠不得枣树上所有的刺蛾子全爬你身上,把你蛰成红皮球,让你上窜下跳,嚎叫不断。你全然无视我的厌恶与憎恨,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冲着厨房灶台边做饭的娘大喊求助:“娘,娘!”土坯茅草合作完成的小屋,屋顶角落烟囱里升起的直立灰白烟柱,都被我镇的颤了两颤,娘却无动于衷,连头都没有回。
“我要逃走!”绝望中,自然会萌生出大胆的念头。你也觉察到了我的意图,弱声问:“你要干啥?”我向她身后一指,厉声喊到:“蛇!”然后撒丫子向外逃去。
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我继续跑,你继续追。转过一个屋角,趁你视线看不到我的时候,我噌地一下跳进了张老六叔家的猪圈。我看到那头一岁半的大白猪,耷拉着泔水野菜永远也填不满的长肚子,见了我立即兴奋地向我冲来。我吓的立即背转身紧贴着土圈的沿壁,只有身体象弹簧一样上下无声息地伸缩着,大白猪却不作罢,毫不犹豫地在我两片屁股蛋子上拱哧,同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白猪的叫声提醒了你,你猛地跑过来,扒着圈沿冲我脑袋顶部大喊“小马哥!”我头皮一炸,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撅屁股竟把大白猪撅到了一边,然后从猪圈另一方向逃了出去。
我继续跑,你继续追。七拐八拐,拐过了不知多少小胡同,我见了夏大伯家的红砖围起的厕所,便立马绕了进去,猛然见夏大伯正努力地撅着屁股,手里攥着丰收牌香烟的包装纸,正在大便。一股恶臭毫不留情地从我的鼻孔和喘着粗气的嘴巴里涌进我的肺里,还不等我把嘴闭上,夏大伯一声怒吼:“滚!”我立即向外跑去,却和你正撞个满怀。你也惊了一跳,立马伸手拽我胳膊,身上的猪粪水帮了大忙,我象泥鳅一样滑开,向村边池塘跑去。
我继续跑,你继续追。跑到了池塘边,我知道你不会游泳,断然不敢下水捉我。七月的池塘,水正满正多,我也不敢大意,顺着岸边累年长成的柳树根移到水边,顺手扯下一片荷叶,悄悄地潜下身子,仰起脖子让水面正没到下巴,一直手擎起荷叶把脑袋遮严实了。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不远处正在钓鱼的张老六叔家去年冬刚结完婚的大儿子张铁柱先是狐疑地看着我的举动然后赶紧回过头去盯着那鱼浮子。
我听见了你咚咚跑来的脚步声,也感觉到了你在池塘边缘四处寻找我的视线。时间突然慢了下来,不远处发出的蝉鸣,很久才能传到耳边,到了耳边,鸣声似乎也没了力气,不愿意再往我耳朵里钻。我摒住呼吸,却分明听到你因粗喘而不连续的欣喜声:“小,小马哥,我看见你了!”我无法判断你是否是在诈我,更是一动不动。随着一粒石子在我肩膀旁边炸开,小小的涟漪竟让我晃了三晃。“铁柱哥指给我了,荷叶下面!赶紧上来!”我的脑袋突然一昏,手松开了水下紧握的红色柳树须根,身体向池塘深处滑去,忽然自己变成了一条鲫鱼,在水底使劲的摆尾前进。我感觉身后,有一条更大的鱼,掀起大大的水花。我借用自己灵巧的身体,紧抵着水底的淤泥,穿梭在水草之间,很快摆脱了追逐,我终于获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