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士彬
阁巷白洋瓜,又称甜瓜,白瓜,在瑞平两区域交界有个地方叫万全垟很有名气的。为什么会出名呢?关键是阁巷处在飞云江最下游南岸有一片辽阔的涂园,出产白洋瓜甜中含咸,香喷喷,瓜皮薄,肉质柔软。吃过后,嘴唇和双手遗留粘稠糖份,苍蝇也赶来响起嗡嗡声附着你身上,甚至在嘴边,赶也赶不走。现在的白洋瓜种植大棚里的,皮又厚又硬,有利于保质,肉也硬点,甜度大都是甜美素喷洒瓜叶上催化结果的。各个村庄个别农户学着种植,过了年,就有瓜吃了。不管在大街小巷或村头村尾,瓜贩们骑着三轮车吆喝一声“阁巷白洋瓜”,甚至动用小喇叭高呼,可见,阁巷白洋瓜的品牌有着根深蒂固。
我所说的阁巷白洋瓜,是昔日的野生的,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瓜园里点缀着小圆青、大圆白的瓜,瓜香飘逸着一个夏天。
白瓜籽选取,瓜农是有经验的,他们明白一个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往往被老鼠啃的瓜进行采籽,村人把这种白洋瓜称为“老鼠啃”。“老鼠啃”是最成熟最甜最白的,可以说老鼠是最优秀的选种鉴别器。
取籽后的“老鼠啃”与烂白瓜一起,优质的白瓜被人采购,摆放在稻坦上成堆,然后生产队队长写好签上的一二三四等,每户人家派代表抽签。
将“老鼠啃”洗干净,虽然是好瓜,但甜度被水冲低及里面汁液全面刮走,比不上刚摘的优质瓜,不过比那些烂白瓜、青白瓜、死藤瓜好吃得多。
春天播种的季节。瓜农首先将白洋瓜籽浸泡,后用纱布抱着塞进怀里取暖,让它们发芽。芽出来,瓜农喜出望外而小心翼翼地取出怀里瓜籽,放入事先安排装有火泥土的瓜苗笼里。过了几天,瓜苗长大,这时,瓜叶就有着一丝丝瓜的青香了。
端着瓜苗笼,放入垄边,因瓜苗很脆弱的,每一个环节都要慎重,将苗子安土,浇水,松土施肥除虫等一些列农活接踵而至。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瓜农进行套种,什么叫套种?就是瓜园里种植蕃薯、大豆、糖蔗等,意思是瓜收成完毕了接下别的植物长势当头。
有的瓜农将白洋瓜、西瓜、酱黄瓜、冬瓜、南瓜种植在糖蔗园里,很有隐蔽性,减少被人偷摘的机率。这时,大地一片新绿,勃勃生机,糖蔗还矮不会侵占它们所需的阳光。
按世代规律,瓜快要成熟时,必搭起守瓜的“人”字形的草屋,摆着一张竹床,挂起一张蚊帐,筑成一台矮泥灶。草屋,是我独立生活开端的场所。父亲农务忙,我暑假刚刚开始就去自留地里的瓜园守瓜了。白天,我伏在竹床上写作业,翻翻自己用六十张纸片做成土日历,一张代表一天,巴不得纸片撕个精光,早日返校读书。天空上的鸟,匝地瓜香,空荡寂寞,伴随着我。煮饭,是难题,比方,放多少水,柴草干得程度如何,看风的方向等。有一次,柴草潮湿,风吹着灶口,灭掉了火焰,立即冒出浓烟滚滚,呛到了我,使我连连咳嗽,眼水盈盈。煮起来的饭,半生半熟,乌烟气味浓郁。至于菜,家里带一些干货,有咸鸭蛋、虾皮、鱼鲞之类。不过,我们有一种观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沟渎里捕捉江边、河蟹、鱼和虾。记得一次特别深刻,生产队瓜园里的一位守瓜者,呼我往他那边摸捉,他说沟渎墈上有洞,肯定有江边或者什么的。我伸手进去,洞又大又深,水也很清凉,突然触摸到一团软绵绵且有些粗糙之感。当时,我马上发应过来,不妙了,想到这种感觉与平时摸到的水蛇一模一样,经常被水蛇咬破皮肉之疼,如被玻璃割伤似的钻心痛。立即,我不自主地迅速缩手把蛇也拉出来丢上天空。守瓜者在岸看我捕捉,我在水沟渎里惊悚发呆。谁知道呢,原来是一对水蛇唰唰地在空中向守瓜者飞过来,不偏不倚的两条水蛇正在他两只耳朵边擦过,水花溅到他两脸颊。他怒了,骂我一顿:猴子儿,走开!
白洋瓜熬成糖,是奢侈的玩法。先从瓜园里摘“老鼠啃”、水裂、歪嘴的瓜,洗干净,放在入锅里用旺火烧开,散发水汽,锅边慢慢结霜成糖。糖香扑鼻,灶边烟雾缭绕,瓜肉成泥。泥酱当菜,糖霜当佐料,放柴,搅拌,取糖,弄得我汗漉漉。
傍晚,夕阳西下,夜虫取闹,蚊子成群结队飞来飞去,如画家的洋洋洒洒地泼墨,浓黑轻淡层次分明。蝙蝠穿越蚊子群里,用最大的努力搏杀蚊子,简直是雄鹰展翅,威武霸气。
月亮从海面出来,始初似蛋黄色圆月负着似亿吨级重量冉冉升起,由黄色变银声,邻居的守瓜人都集中坐在海堤上享受月的光辉,好像大家正在阅读鲁迅笔下的《故乡》闰土,在瓜园里头顶月亮捕猎刺猬,忙碌一番。确实,我对故乡的月亮好感从瓜园守瓜、寂寞夜晚开始至今不减。讲历史,讲村里新闻等,月光下的风异常爽人。看见躺在一垄一垄的圆圆的白洋瓜隐约在月色朦胧中,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老鼠咬瓜的啦啦之声,让人憎恨,我们敲打脸盘,咚咚咚响起赶走了老鼠。
有一个晚上,雷神之怒,狂风暴雨,蚊子附在蚊帐外面,宛若野群狼欲吃掉一个人露出狰狞面目似的在那等候时机。我无奈坐在竹床中央,避免身体与蚊帐接触。雨水从草缝滴下,滴下,越滴风雨越大,床与守瓜草房被掀走,作业与日志也被掀走。我慌张地捡起自行车,随即跄踉地回家。
有守瓜处,必有偷者。偷者,若是白天去的,一般心不那么凶狠,他们往往下水渎淌过去,然后看无动静,便爬上园,事先准备好的脱下长裤。不管三七二十一摘下白与青的瓜,塞进两只裤洞里,有的还把整个衣服腰间也塞满。夜里偷的,一般都大人的行为,在下半夜,守瓜者白天的双夏双收够他累,一到夜里他们睡得很香,于是,偷者看守瓜棚的动静。他们用箩筐来担白洋瓜,偷去的范围整亩地以上等。
我赶海归来,肚子饿了,看见瓜园中的白洋瓜,心起了吃瓜的欲望。去偷摘,万一被发现,就不好意思。被守瓜者逮着,经常有人捆绑站在瓜棚里或者罚一本电影。有时,在路边行走疾速地向园墈草丛里摘一个瓜,用衣服擦干净就吃了。有时,自家亲人轮到守瓜,我就大胆地到自己生产队瓜园上摘好多个瓜,且要白的最熟的。有时,无条件去瓜园摘瓜,那就在泥路上,边走边寻找瓜皮吃。那时候,村人吃了瓜肉与瓜汁,把不好吃的瓜皮用嘴啃下吞到地上。瓜皮经过暴晒变成干燥而柔和的,有如大头菜腌制成菜头甜似的软劲,还有暖乎乎的感觉。我与同伴们还抢着捡瓜皮呢。
队里都以船来运输的瓜,停泊到水埠头,瓜贩用他自己的船紧挨着队里满载瓜船。瓜贩把一个一个好瓜挑选过去,剩下的“老鼠啃”、水裂、歪嘴等劣质瓜还给生产队。这时候,正是午后,天热,我下水游泳,常常围拢船沿,偷来一只白洋瓜就拼命游开。所以,我们在家吃好瓜不容易。有一次,家里分到好瓜,我们弟妹去藏瓜。我的瓜藏在棉袄里,忘记了吃,过了几天,发现肉质变棉了,甚至闻到一股酸气味。
此文刊于2023·9·13《温州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