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鱼又名黄花鱼,俗名大黄花鱼,又叫黄金等,硬骨鱼纲鲈形目石首鱼科黄鱼属。鱼头中有两颗坚硬的石头,故又曰石首鱼,称得上“国鱼”之美誉。
为了采集黄鱼更多材料,我想起有一次饭桌上见到厦门朱家麟老师专门用手机拍海鲜,并记录它们的相关事宜。后来,他吐露出是为写海产品文章而准备的。于是,我翻了他的《厦门吃海记》目录,总是找不到黄鱼,只好在微信里问他---你的书里有没有介绍黄鱼,他马上回信,就是红瓜。原来,闽南先人看石首科鱼类数十种鱼里,唯黄鱼唇口两抹朱红,遂称红瓜。
杜甫写了一首《黄鱼》诗:日见巴东峡,黄鱼出浪新。是作者咏叹黄鱼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新生事物。此句可以说写景,太阳在巴东巫峡上冉冉升起,黄鱼在浪花中翻滚腾跃。
六七岁的我,外界知晓不多,只记得家里有一段时间里三顿饭都有黄鱼,肉一粒粒的,白色质地带着绿莹莹有点发光样子,很香,很好吃,有点甜味。但是,每逢吃着鱼头时,嘴里突然响起“咔嚓”声,原来我的嫩牙碰到黄鱼头上两颗也像牙齿一样的白色有棱角的石头,真的不舒服。你说吗,疼也不疼,只是有些酸酸的,总觉得牙齿被黄鱼反咬了一口,可能它做最后报复吧。
吃面条或粉丝也有黄鱼当香料。还将多余的黄鱼,焙鱼松或晒鲞。黄鱼胶(鳔)张贴板壁、板门,甚至床壁外围。我爷爷的床,老旧,黑乎乎的,立方体的,都是木头的,我躺在那里闻到鱼腥味,鱼胶上的血丝布满。过几天凉干了,很难撕下,撕了还留印迹。当时,听大人说,胶有营养,补身体的,后来,才知道胶有止血之效,能防止出血性紫癜。说起黄鱼鲞时,我们发现“鲞”字上下结构,鱼字在下,美字在上,那黄鱼鲞是所有鱼鲞中之极品。
野生黄鱼稀少了,若有捕捉到的,新闻就传开,电视、报纸、抖音等媒体就热闹着好几天。拍卖一槌定音,卖出天价。吃到网箱里的养殖黄鱼时,让那些有经历着吃过从前黄鱼的人侃侃而谈野生的之味。
听大人说,1967~1969那三年,大的汽帆船载着十来只小舴艋舟,开进近海。渔民观察黄鱼群游路线,用透空的竹筒插入海水中或者伏卧船底板,倾听从海水传来的黄鱼群咕咕声音,正如田九成写下《游览志》有曰:“海人以竹筒探水底,闻其声乃下网,横流取之。”
若有黄鱼游动,就放下舴艋舟,围成圆形,敲打船上的板或竹筒,发出轰轰的声音,在海水里传播,震荡着黄鱼头上那两块石。黄鱼就晕头转向和呕吐,然后慢慢地把肚子的鳔也吐出来,塞在嘴巴里,这时候,黄鱼发白无力而死去。听说这是潮州人发明的“敲罟”捕鱼法,有故事传说的,从前一位带着女儿在海上打鱼,女儿不慎落海卷入浪涛中,找不到尸体,第二天,渔夫用木头敲打船舷,表示收魂,向天哀泣,发现一大批黄鱼向他船靠拢,张开嘴,宛若嚎哭。
我一直在想,我真的跟黄鱼头里的石头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有一次,我参加文学活动,与一位打鼾声如雷的文友一起睡,后来我被吵醒,就一夜在那玩手机,加上第二天开长途车。回家洗澡出来,突然,头晕,天翻地覆,呕吐,脸色苍白,就躺在沙发上。医生说我耳朵里有一块石掉下来,起不到平衡作用。医生就把我手和头转来转去,把耳石固定,于是,我安心舒坦。
三国时代,渔人就不耐烦等鱼上门了,他们发明了“根(音狼)法”.用长木棍敲打船舷,以声驱鱼入网,也叫“敲舫(音沽)”。
明代出现了“鸣粮厉响”与布舟列网结合的小型围网渔法,名曰“团响”。《续修盐城志》卷四里解释说:“响团者,群舟环水上鸣钲击鼓以惊鱼,待其入眾而取之。”追索源头,这应该是越族后裔保留的传统作业方式,演绎到敲罟鱼法。
黄鱼很可怜的。当还游动时,这些受敲打的黄鱼都往向小船游来,围着船团团转,甚至将小船推动好几米。渔民越是看到船被鱼推动,越有兴趣,敲打声音就越响,震撼着整个海面和天空。这种场面,真像唐僧念咒语使孙悟空头脑拼命在地上打滚样子,更像美国佬掷下原子弹使日本广岛叫苦连天、消失殆尽。
收获的黄鱼,基本死的,但遍身金灿,直如金箔敷贴;处于亮处则闪射铂银颜色,贵气无比。身材修长,从高高的胸部渐渐收缩下去,最后又张开一柄与胸部等高的扇尾。
有的沉入海中随水流飘去,破坏资源力极强。政府部门下命令,禁止敲罟鱼。可是,黄鱼要四至六年才能生有育,自此命途走衰。
两斤以上的黄鱼买价是一角多一斤,两斤以下算五分一斤。
有关资料表明,1957年,敲罟带来产值是往年二十余倍,黄鱼堆积如山,发动群众吃“爱国鱼”,到了1967年~1969年这三年期间,温州沿海一带黄鱼产量甚多。
据民国《瑞安县志》载:沿海居民以渔为生。䑸长管束量船大小,纳收税银,给与由帖,方许下海,採捕黄鱼,即石首鱼。看起来,以前出海捕黄鱼,也要纳税银受限制的。这里䑸字,指明代水军的船长。
黄鱼是有声音的鱼,我没听过它们声音,但从相关资料获悉:福建宁德称之为“呱呱鱼”。李时珍引用田九成的《游览志》云:“每岁四月,来自海洋,绵亘数量,其声如雷。”据墨西哥湾的一份研究报告:海湾石首鱼交配时,它们总是不害臊地发出巨大声响,可以想象成用歌声来示爱,说明耳聋的石首鱼能识别声,全靠两颗“鱼脑石”,就像音叉一样精细入微地搜索共振。雄性鱼鳔两侧有鼓肌,剧烈收缩时敲打充满空气的鱼鳔,会发出洪亮的“嘎嘣”声,雌性没有鼓肌,只是靠增减鱼鳔里的空气发出“哧溜”的喘息而低吟声。母的产卵时石头落地般咚咚咚咚呻吟,完事了就咯咯咯咯发笑。
我早就知道了,人是鱼变的,黄鱼的交配声,一定会遗留在我们人类血液中的那头再原始的再现。
我爱听鱼的声音,听过梅鱼声音。梅鱼,在梅雨季节产卵,故称梅鱼,金黄色,亦称“小眼睛”鱼,可头大,只是身材短小真像黄鱼。
小时候,我在夜里乘着月色到涂滩摸捉梅鱼。渔民们在涂滩上插好“八”字的挂网,至潮落海鲜乖乖地关在网边,这种捕法叫“涂关”,与台湾、福建那边的古老捕鱼法的石沪或竹沪相似。我与同伴是捡鱼,是渔民没发觉遗留下的鱼。当我摸到梅鱼时,粗糙的大鱼头里响着“嘎嘎咕咕”声,我很高兴样子捉起金黄色的带着磷光的梅鱼,听了又听,有些同情,从那以后,我明白鱼会讲话和发音的。
黄鱼之味,我小时候尝过,只好朦胧地说好吃好香好甜。但如今天价的黄鱼,我是望洋兴叹 的,为了找回黄鱼的味道与烧法,翻到袁枚的《随园食单》中二法:一法,黄鱼切小块,酱酒郁一个时辰,沥干。入锅爆炒两面黄,加金华豆豉一茶杯,甜酒一碗,秋油一小杯,同滚。候卤干色红,加糖,加瓜姜收起,有沉浸浓郁之妙。又一法,将黄鱼拆碎,入鸡汤作羹,微用甜酱水、纤粉收起之,亦佳。
不过,袁枚有一句不适应当今时代的吃法的话,即“大抵黄鱼亦系浓厚之物,不可以清治之也”。其实,黄鱼清蒸是最吻合现代人的口味了。
黄鱼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段记忆,有了养殖黄鱼弥补,但总有匮乏野性那种渺茫而精彩的感觉。
本文刊载于2024年第一期《钱塘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