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泰(文成至泰顺)高速下站,很快到了小筱镇徐岙底古村落。虽然古村名“徐岙”,可村中的居民却不姓徐,而姓吴居多。山重山,出走艰难,山里姓族基本不变,代代相传,故有山的纯朴与热情。记载,宋宣和年间,方腊作乱,徐震率兵抵抗,不幸牺牲。殡葬时路过徐岙玉溪前面的溪流,天降甘露,连年丰收。故徐岙村的名字隐藏一颗怀念的心。
正值初春时候,梅花与个别的桃花混合绽放,激发了人们受一个冬天的困扰与三年疫情约束的心情去旅行。
村口,一棵榉树,树干带着皴裂而弯曲有致的姿势,向天穹逸出枝茂叶盛的风韵,似如一面旗帜。榉树的“榉”与举人的“举”同音。古人栽榉树,都是抱着吉祥如意的念头,埋下灿烂的期许。
站在这里往向西仰视,全是黑压压的瓦背,隐约的黄色土墙,屋脊的翘角个个争先恐后样子,向外面东张西望。
举人府,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恩科,23岁的吴永枫武举乡试中举,为全省武举人第37名。在穷乡僻壤的山区里出举人,在当时轰动乡邻的大新闻。吴永枫是候选的卫千总,这一候就到了退休。后来,他就把原来的老房拆建,规划起造举人府,立了旗杆石,摆上一把120斤重的大刀,这把刀有点像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仅供摆设,邀请了浙江教育界著名人士题字的“登科”匾额挂上正堂。
吴永枫过辈后,刀一传就传了两百多年。但不幸的事在2004年5月23日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一伙蟊贼潜入室内剪断了绣迹斑班的铁链,偷走了举人刀。
如今,尽量恢复原状,人去楼空,只是提供游客观赏。院内天井四方宽阔,青苔丛生。
踏上楼梯,不是昔日的豪华,而是经过似水流年洗尽了朱紫,脚下能触摸到木头道道瘦挺的经脉。
廊上走一圈,就是平时所谓的走马楼。这里,空气充足,空间大,也是风口,夏天纳凉,冬天晒太阳。
瓦新翻的,有的椽子、栋梁、枋、窗楣等重新修茸的,特别是翘角的骨架显得有精神,屋檐上的瓦当笔直地垂下。翘角与屋檐的斜走向,是古人的弧度智慧,就是让雨流下起着缓冲作用,同时使雨滴抛向离墙脚或人立在屋檐下留着更大空间。
文元,嵌入门楼中的匾额上两个大字,格外耀眼。明清时期秀才参加乡试考中为举人,举人中除前六名外统称“文元”,又称“文魁”。文元院,格局与举人府相近,主人名字叫吴存经,与吴永枫族亲。文元院为吴存经被选为附贡生后落成时,吴存经亲自在门楼檐下悬挂“文元”匾额以示来日中举的远大理想。正如其《南床夜读》诗曰:一盏灯火夜深红,猛着心时不计工。他日风云能际会,定应平地步蟾宫。
庭院里,一口大铁锅,柴火熊熊,半米长的铁皮卷筒冒出一缕缕烟。一名妇女,时而搅拌锅中的豆浆,时而放入柴爿,然后把滚烫的豆浆倒入盆里便于出卖。左厢房,出售土产品之类,有杨梅汁、笋干、萝卜干、红粬等。右厢房,前面摆放一张长桌,喝茶,吃点心,聊聊天等,用小竹椅子坐下,休闲一阵,静下来似乎遥远的听见主人的读书声。
二楼正厅,曾经拍过《儿子同志》的主题片之地,右厢房曾是主子的书房,顶有澡井。“藻井”一词,最早见于汉赋。清代时的藻井较多以龙为顶心装饰,所以藻井又称为“龙井”。此外,在沈括的《梦溪笔谈·器用》中还记载有藻井的一些别名:“古人谓之绮井,亦曰藻井,又谓之覆海。”同时装饰以荷、菱、莲等藻类水生植物,都是希望能有厌火等作用。
黄泥土交杂着石子的围墙壁上挂着各种农具及日用品,比如竹笠、竹水勺、竹篇担、竹梯,还有筷笼、镰刀、木头放纱机等,这些都是提供过去的人们使用,相依为命的物件。今天,它们的故事让人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头顶厝可能是徐岙底村最尽头一幢房了。厝,房子,村子意思。就拿福建来说,带厝字的村,最多上千个,次之是广东。厝字是由厂和昔组成,“昔”我们都知道是“从前的”、“以前的”意思,“厂”是指代石崖,合起来就是“厝”,意思是以前的房子,这说明以前人们生活困苦,找到了一处挨着石崖的地方从此居住下来。
在徐岙底,顶头厝算最早的建筑。这里,是吴存经的父亲于清朝乾隆早期兴筑。明代风格,许多构件仿宋。旁边,残垣断壁,流露出沧桑感。
拾级而上,斑驳的石阶,左侧是有着青石栏杆围拢的莲花池,碧波荡漾,右侧是石墙,上面筑起二层楼房,迎面就是门楼。
门楼,一字型摆开,它的内部结构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劲爆的翘角、排列精致的榫头、玲珑的镂花,在宁静地山区里显得出匠人们的精心与丰富想象力。
庭院空荡荡,西边是山。最让人走一走的是依池而建的近水楼台,挂着红色门神的墟里横幅。室内,喝茶,弹琴,焚香,一位年轻人正在打理其中。
墟里,墟是荒废?里是村呀,是不是荒废村的雅称?或者诗的含蓄呢?
晋陶潜《归园田居》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唐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诗:“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明何景明《还至别业》诗:“鸡鸣高树杪,狗吠墟里间。”清曹寅《葛渔城》诗:“落日下高原,驱车见墟里。”
墟里,是一个古村落的代号,是一首诗,一幅画。徐岙底的墟里,是民宿之名,也是拍摄之地。
制造红粬,徐岙底最有名气了,一张响当当的名片。将米浸泡、蒸炊、加醇头和粬娘、发酵、散热再发酵、泡水、站窑、“红地起乌衣”、出窑。据传,吴氏先祖吴畦于唐末从祖地山阴(绍兴)迁居泰顺时,带来了红粬制作的工艺,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明《泰顺县志》曰:“然至十月,则家无不酿,谓之大冬酒,故有极陈美酒。”清后期及民国时期,徐岙底红粬生意最好,有粬窑100多道,几乎家家户户都做粬。
回家时,我再望一下这古老的村落时,黑瓦黄墙,残壁野草,在眼前一亮。这一切可以理解成,直线与弯曲,缭乱与整齐,朴素与妖娆,简直是无边无际的线条在山上描绘,是最有细心画家的杰作。他从山脚下开始画起,一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画到山顶头。然后画到另一座山,让群山无限抽象化,简单与朴素,仿佛听到画面上拉开长长的而热情,怕我听不到的山腔——下次再来。空谷回音。
我拿了刚才回头看的一幅意象画,同时在路边买了一些红粬,准备酿一缸酒,让它发酵。
2023年3月5日刊于《浙江日报》、入选2022~2023年105位作家眼中浙江的《浙江散文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