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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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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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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老罗福

不听话,让罗福来抓你。”

闲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这句话,这是小时候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大人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小孩最为管用,小孩子听之无不闻风丧胆。 

说起罗福这个人,估计方圆几里内的所有人都会知道。说来已经许久没听过关于罗福的消息了,我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此刻他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在路上游荡时而神出鬼没出现在小孩面前? 

前阵子突然兴起给老妈发了个微信,问道:“妈,罗福呢?”

母亲听到后傻笑不止:“…你怎么突然会问到他啊?”

“没有,就觉得很久没见过他了,就想问问。”

“罗福,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人了,平时去市场买菜也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了。”看来忘记他的不止是我一个人,以前一个人尽皆知的癫佬如今已经再没有人提起。想到此我不由感伤了一会,被人遗忘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罗福作为我们童年里部分重要的色彩,他的模样,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 

记忆中的罗福,是一个脏兮兮的大叔。一米八几的身高,穿着一身军绿装,一头蓬松脏乱的头发,一口泛黄的大板牙,整日拿着一个酒瓶子光着脚在路边溜达。 

他逢人就爱笑,但他的笑容对于我们来说是诡异可怕的。每每我们走路去上学时,远远看到他对我们露出的诡异笑容,我们就像撞了鬼一样,拼命的跑开远离他。当我们回过头时,发现他并没有追来,他只是经过那里。 

我们每次见到他都会心里发毛,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他,就像老鼠见到猫时的本能反应一样,然后大喊:“快跑,罗福来了!” 

现在的大人喜欢用警察叔叔来吓唬小孩,但在那个时候,能镇的住方圆几里内的小孩的只有罗福,仅仅他一个名字就可以。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在我们看来也是。在我们的认知里,浑身脏兮兮穿着破烂爱傻笑在路边溜达的都是癫佬,也就是疯子。

老哥曾经说过,他跟同学骑着车去上学,路遇罗福,就喊了“罗福”一声,就被他光着脚丫子追了几里路,连骑自行车的速度都差点比不上他,后来要不是他累了不追了,老哥他们才幸免于难。没人知道被他抓到会怎么样,谁也不敢知道。

说来也好笑,那时老哥跟几个同学骑着单车,远远见到罗福蹲在公路四处张望。他们仗着自己骑着自行车,以为自己的逃跑速度很快。随后他们便壮着胆子扔了一颗石头到罗福面前,并大喊了一声:“罗福癫佬,来追我们啊!”罗福撸起裤脚,立马跑了过去,像一头咆哮的雄狮奔袭而来。还没等到老哥他们反应过来,罗福就冲到了他们面前。吓得他们面红耳赤,使出吃奶的劲,骑着单车像脱绳的田园犬没命狂奔。追了几里后,罗福停了下来,看着老哥他们远远离去。 

罗福给我们的感觉仿佛田径冠军刘翔,特别能跑能跳,而且速度飞快。经过此役,消息传出去后,便没人敢再招惹他,只要远远看到他就要兜着圈子尽可能远离他,因为他真的太厉害了! 

大人们跟我们说,癫佬都是非常可怕的,路上要是跟他们对视或者从他们旁边走过,他们就会追着你跑,他们追上你就会抓你去卖,来赚钱买酒、花生吃。大人们成功地将他们塑造成了一个极其令人恐惧的形象,以至于让我们一看到这种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我时常在想他们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成日疯疯癫癫的他们还会有思想吗?他们的思想又会是怎样的?会跟我们一样有个向往的内心世界吗?答案自然无从得知。 

同是癫老,唯独罗福却很特别。

有人说他真疯了,也有人说他是装疯。罗福很喜欢吃烧酒,基本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手里都会拿着一个酒瓶子。有一次巧合,刚好碰到他去打烧酒,那时候我看到他跟别人有说有笑,我好奇地偷看了一会,接着他从胸膛上的袖口抽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叠薄薄的纸钱,他舔了下手指,接着数了几块钱出来,付给了老板。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买东西吃也会给钱,他不是个癫佬吗?怎么他还会掏钱付账,别人跟他聊天还说的津津有味。我陷入了迷惑,癫佬就是这样的吗?这不跟下地干农活弄脏了衣服的平民百姓一样?

小时候的我们的认知是,癫佬他是捡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吃的,是特别招人嫌弃的,但这里的人似乎都不讨厌罗福,是因为他买东西会付钱? 

这个充满迷幻色彩的人,让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开始慢慢打听他的事迹。 

对于罗福是不是癫佬,我问过母亲,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她能肯定的告诉我,罗福以前是没有疯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疯了。 

母亲还告诉我,罗福虽然看上去很老,但他其实比父亲还小十岁。我很惊讶,所以小时候见到的罗福并不是什么中年大叔,而是一个正直黄金年龄三十几岁的男人。 

想到此,脑海里对罗福的记忆开始层出不穷,我曾见过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我看到他满脸神伤,提着一个酒瓶子低沉着脸郁郁寡欢,看上去特别的落寞孤单。一个癫佬,原来他也有孤独寂寞的一面,他也会被孤独寂寞压弯了腰。 

罗福的销声匿迹让我不由地猜想到他是不是已经不再人世了,或是饿死了,或是生病过世了… 

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偶尔会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穿着破烂的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在垃圾桶边徘徊,还能听到他们吹吹口哨,好生乐观。

这是流浪汉,流浪汉是癫佬吗?还是癫佬就是流浪汉? 

那罗福是流浪汉吗?

“他不是,他有家,他的家一直都在那边。” 

这句话是跟我同辈分的东哥跟我说的,而我却一直以为罗福是个没家可回流浪街头的癫佬。罗福他白天会在路边闲逛滞留喝酒,但一到晚上他就会回到他的家。 

东哥跟罗福曾经是小学同学,罗福他读书很聪明,时常位列年级前矛。不过那时读完小学他们就都不读了,他们分别去读了个技术学院学技术活赚钱。 

东哥小时候跟罗福偶有交集,他说罗福那个时候特别本分,是个听话的小伙子。罗福家有三兄妹,家里很穷,尽管他读书很聪明但他家里还是没钱供得起他继续念下去。去技术学院的这笔钱也是他自己打工挣来的,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才将他们几兄妹拉扯大。 

罗福居然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这倒是挺令人意外的。 

东哥还跟我说,罗福他不仅读书聪明,他还特别勤奋孝顺。出去工作几年后他就存了不少钱回来,给他那破烂的老家简单的装修了一番。 

后来各自忙碌于自己的生活后东哥就再也没有跟罗福联系过,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断了联系,不再往来。 

东哥说完仰天长叹一声,或许他再惋惜着他与罗福曾经的友谊,又或许是惋惜罗福已成为癫佬的事实。 

离别前,东哥跟我说:“你可以去他村子找一个叫陈桂的人问问。” 

这个充满迷幻色彩的罗福,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落魄模样?

正当我想继续追寻答案时,朋友来了个电话,我不得不给这段剧情按下个暂停键。

“喂,大老板找我做什么啊?”平时我们都爱互相调侃开开玩笑,不过这次似乎有点不对劲。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传来了几句话,声音有点低沉“没什么事,想你了呗。来…我,请你喝几杯。”我意识到了不对劲,我们平时没什么事的话都不怎么爱喝酒,除非遇到了什么难过的坎,心里难受憋的慌才会喝上几杯。我忙问道:“怎么了?” 

“不都说了没事,就…就是想找你喝几杯。” 

“哪里?” 

“鸡尾烧烤大排档。” 

我挂了电话立马赶了过去,来到时只见他已经开好了一箱啤酒,他朝我招了招手笑道:“来了!”

“这是要一醉方休?”看到他在桌子上摆的满满的啤酒,我很是吃惊。

“嗐,今天高兴喝上他几口。”

“啥事这么高兴啊?要点这么多啤酒!”

他没有回答,让我坐到对面,随后又端来了几大碟烧烤。

我调侃道:“发财了?”

他还是笑笑为过,这小子比我还穷,平时节省得要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只见他拿起一瓶啤酒,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下去,一口气灌了一大瓶。吓得我赶紧拉住他,把他手里的啤酒瓶给摁了下去。

“有事说事,别往死里整。”

“不是说了吗?今天高兴,要放开肚子大吃大喝一场,你也别给我省,吃好喝好。”

我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一副买醉的模样,不由的鼻子一酸,也只好说道:“行,今天我们醉他一宿。”

他醉了,不到三瓶,脸红得像狒狒的屁股。他对着路边的人指手画脚,胡言乱语乱指一气,大笑得跟个疯子一样。最后,笑着笑着他哭了,像个刚被抢了糖果的小孩。

我都不知道他眼睛后面是一个泉眼,泪水在他眼里像河流一样喷涌而出,周围的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对着他,他们的眼神里带着嫌弃,像极了当初我们看待罗福的表情。

他失声痛哭了一会后,压抑在他内心的那块巨石终于得以沉降。他流着泪大笑着说:“我分手了,真他么痛快!”一时,我不知作何答复,原来这就是他买醉的原因。

他说,俘获她春心的是一个高富帅,对,一个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人。一个穷屌丝哪有什么资格跟一个高富帅比,他放荡的笑容逐渐冷漠。接而他凝视着江边对岸覆满灯光的高楼,冷冷道:“这个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假。”

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似乎有两个人格在他内心里面作着斗争,最后他赢了。不知道是哪个他胜利了,但他的眼神我不再认识。

他醉了,疯言乱语,酒水洒了他一头,仿佛一个癫佬。

他曾经和他的女友十分相爱,也曾打算过结婚成家。他是大学那会认识她前女友的,我只能说是他前女友了。那个时候谁都不看好这一对。无论是男方的兄弟、朋友、学长、老师,还是女方的闺蜜朋友。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几年,几年里度过了各种心酸苦楚,意图着用结果来打所有人的脸。没想到几年后是打脸了,不过不是我们。

他又说,把最好的时光荒废在了谈恋爱上,出社会之后才知道世界现实的残酷。物质的社会,她累了,他慌了。最后她瞒着他跟别人爱上了,他还傻傻地不知道。当他知道时,她还以为着他不知道。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哪会有什么同甘共苦,所谓的誓言都只是一个烟雾弹。海燕飞久了,找一片驻足的地方休息,望着无边的大海,此刻对于它来说,这里就是最美好的地方,愿长驻下去。待它休息好了,它又会想着起飞了,这里就只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的起点。

他说了好多好多,他的不甘不愿,也只能将其咽在肚子里慢慢消化。

在不久前,他也失业了。客户的不讲理,资本家冠冕堂皇的压榨,生活上的负支出,失业失恋双重打击将一个阳光男孩打成了一个落田狗,脏乱、迷茫、无助,这大概就是他的简单描述吧!看清了现实的人,有的人过得好,有的人过得不好,也许他就是过得不好的那种。

我送走了这个癫佬,在奇怪的目光之下搀扶着一个癫佬离开了这里。

他沉迷了好一阵子都无法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这就是深层记忆给人带来的折磨,仿佛一千只蚂蚁在你皮肤里面叮咬让你瘙痒不止,任你怎样伸手去抓却总也让你痒的地方,直到痒到你瘫痪、麻痹。

之后他很少再跟我联系,一心埋在赚钱上,仿佛跟钱有仇却又不得不学聪明点去臣服于它。大概又过半年,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她忘记,但最近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全变了,很陌生,陌生得让人恐惧。

不久后,我回到了家乡,继续追寻那个答案。闻到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气息,见到的却是陌生全新的面貌。社会在进步,家乡也发展的很快,有变的东西有不变的东西,让我望洋兴叹,让我无可奈何。

我来到了罗福经常出现的那一段公路上游荡四处张望,但车来车往的大道上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陈桂,又出来打牌了?”

“是啊,过过瘾。”

路上,我远远的听到了前面两个人的谈话。陈桂,会不会是东哥说的那个陈桂?我快步走了上去,忙问道:“叔,你认识罗福吗?”

那人向我投来难以理解的目光,转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是谁啊?问这个干嘛?”

我忙给他递了根烟,笑道:“没事,小时候上学老是见到他,现在没见过他的身影就想问问。”

那人沉默了一会,对着烟头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朵浓浓的烟雾云。

他皱着眉头说道:“好多年没人问起过他了,你这么突然一问倒是让我感觉奇怪。”

我没有回答他,跟他套套近乎,接着他便诉说起了罗福的过往,“罗福,他是我侄子,也结过婚,有过孩子……”

原来这就是答案。

读完技校的罗福出来后拼命挣钱,他在外面赚到钱之后就把破烂的老家装修了一番,他的母亲也请媒婆给他找了一门婚事。他相中了其中一个女人,后来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

后来,他的老母亲生了病,人也痴呆,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大哥二姐没有一个肯愿意照顾他们的老母亲,只有罗福不嫌弃这个含辛茹苦将他们养大的老母亲…

这下,全都变了。他们的老母亲还尚在,他的大哥就开始争家产。而老实的罗福却把家产全数让给了他大哥二姐,他的妻子为此感到很生气,因此时常跟他吵架。日常生活的开销,加上老母亲的身体状况、妻子的谩骂,他开始喘不过气。

不久后他的妻子便偷偷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罗福找遍了所有地方,走遍了所有的公路都找不到他的妻子跟孩子的身影。

一个曾经充满生气的家一下子只剩下了罗福和痴呆的老母亲两人,和一间破房子。

妻子偷偷带着孩子跑路后,严重刺激到了他。他仿佛疯了一样,爱喝酒,蹲马路,在路上游荡。每天中午和晚上各回家一次,是为了照顾他的老母亲。尽管他被别人认为疯了,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照顾着他的老母亲。

十几年,日复一日罗福都在路上游荡,不管春夏秋冬,不论刮风下雨。

有人说他疯了,确是如此。每天穿着同一件衣服脏兮兮,从不打理,不洗漱。在路边撒尿,逢人傻笑,癫佬行为。

有人说他没疯,确是如此。他每天义无反顾的照顾着瘫痪痴呆的老母亲,跟人说话有说有笑有条理,除了不注意个人形象之外和一个正常人无差。

有时候见他蹲在路上遥望,满脸神伤,我们不知道他在盼望着什么。他低着头游荡在马路上,那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让他年轻的脸瞬间变得苍老。

了解了这些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在心头里闷得厉害,无法释放,无法挣脱。

我没有再继续打听下去,独自游荡在路边,吹着傍晚凉风,望一行野鹤远去。夜莺初啼伴着朦胧的夜色,道路昏暗黄灯,迎面凉风习习,我倍感孤寂。

罗福是真的疯了吗?

我的疑惑终于得到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过于压抑。

清晨的迷雾,弥漫了整片大地。世界一片白茫茫,见不到高楼筑宇,清脆动人的小虫鸣叫声四处传来,这是曾经的模样!

我心中万千感慨:

滔江黄河滚滚流,梨花杉木栩栩生。

 绝迹落幕尘烟去,醉死尤生事难休。

离开家乡前,我见过了罗福,和以往一样,和以往又不一样。

一个瘦骨嶙峋的身躯,一头斑白的头发,一张瘦瘪的脸,一抹浓稠小胡须,一双无神的眼睛。

他依然在那条公路上游走,少了一个酒瓶多了一根拐杖,佝偻着腰。他看了我一眼随后立马转了过去,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那张让小孩觉得瘆人的笑脸没有了,眼神里尽是对生活的无望与无奈。他的眼神和我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我的眼神里不再对他感到恐惧,可他的眼神里却对我充满了恐惧。

我们心中都有着一个难以磨灭的向往,有的人还在追寻,有的人已经放弃,然后我们习惯把问题归结在了时间。

或许有朝一日他将完全被别人忘记,但在他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前,只要他还能走他依然会在路上游荡,几十年来,他何曾不是如此!

癫佬罗福,或许我唯一跟他不同的就是,我还有人惦记着,风里雨里,他们都在我身后,不用承受着被遗忘后的孤寂。

坐在臭味熏天的大巴上,望家乡渐离渐远。挥手告别了那个驻留在原地迟迟未离开的人,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之中,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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