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若何的头像

若何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4/05
分享

阿本

他说他是另一个时空的人物,他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他又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假象。

他像一个浑浑噩噩的街头流浪者,又像一个独具思想的诗人。他爱作诗看书,却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自诩为废物,却笑世人虚伪、低俗、做作,悲世人自由、高贵、聪慧。

他,就是阿本。

阿本乘着地铁上班,耳边总是响着短暂而又重复的音乐。他烦了,转头看过去,一排人正刷着各种短视频。他们开的声音十分大,几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有的人点开评论区跟着一波评论,点赞让他们满意的评论,时不时大笑。

“你们都是思想精神上的残疾人。”

“你这人傻逼吧!”

性格直率的阿本终于耐不住了,他遭人反感的言论脱口而出,此番言论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奇葩,别人很快就向他投来了嫌弃和鄙视的目光。在这个信息时代,跟不上时代潮流只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阿本特别反感一些低俗恶趣的东西,所以他和同龄的人有一个巨大的代沟。现在这个时代盛行的是网络,而网络倡导着一股歪门邪气,让阿本特别难受。他之前也用过这类软件,本意是用来看一些有见地的东西,后来一股歪门邪气盛行之后,他就完全删了这类软件。当别人问到“连短视频软件……你都没有吗?”阿本就特别反感。

阿本有自己独特的三观,他讨厌网红,却也不反感网红这个职业,但他反感这个网红时代。阿本接连断绝了所有有想法当网红的人,于是他便成了这个世界的孤寡浪子。

列车终于到站,阿本舒畅了许多。他慢悠悠走在去公司的路上,直到到了公司楼下,他的心情又压抑了起来。

他的同事看到了他,问道:“阿本,今天怎么这么迟?平时可总是你第一个到的。”

阿本轻作一笑,径直走到他的座位,接着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发呆。

随后他戴上了耳麦开始了一天的电销工作,周围满是电话的嘈杂声,叮铃铃喂喂喂…偶尔开个会,做些小游戏,对阿本来说这些都是无聊且低俗的行为。

休息时间,他的同事聚集一起抽烟,烟气熏天,蔓延整个走廊。他们聚在一起说大话,各种无底线的话题,阿本无法融入他们,所以别人休息他也只好坐在位置上工作,又是一个人。

“装什么清高呢?自己不也是那货色。”

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阿本只好卖力打电话,毕竟阿本也觉得他们确实说得对,他融不了群体,这不怨任何人。

阿本在这里做了快半年了,他也很卖力,可是一直没开单。他想过走,老板也整天给他洗脑,给他画饼。事实上阿本不走的原因是因为穷,走之后房租没了着落。原本阿本没被骗进这家公司时,手上还有点钱。但进来做这么久之后,每个月的工资只是刚够房租和路费,所以他还要倒贴出来吃。现在,他微薄的积蓄全都没了,想走也走不了。

阿本渐渐明白,学不会奸狠就没办法在这一行活下去,骗还是不骗,阿本最终也沦为了自己讨厌的人。别人挂羊头卖狗肉,成功骗了他进来工作,他却没有成功骗到别人买他的产品。无数次面对心灵的责备,最终流离在失望之中。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是犯这种错误,叫你把他们骗出来再说……”

阿本经常被他经理训斥,因为他老是狠不下心去欺骗别人。阿本没办法接受这就是他的谋生手段,但他这一行就需要这种手段。

很多人问他,工资那么少连自己都养不活,为什么不换其他工作,就算去做服务员也比这里的工资高几倍,这时他却又傲娇地说他不甘愿一辈子就这么平庸。

熬了一天,阿本终于可以下班回家了。

地铁上,他看到了一对母子。小孩戴着个耳机刷着大平板,嘴上念着某个英文单词,他的妈妈揽着个大皮包,时不时给他指导一下。阿本看着这对母子入了神,连坐过站了他都不知道。

心情复杂的阿本,回到了出租房后,手机来信息响了一声,他满怀期待地点开,心想许是客户找他了。屏幕一亮,顿时,他的脸又紧绷了起来。他坐于地上,倚在床边,平时一回来就拖鞋的他,现在也不脱了。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这条信息,许久许久,都未曾动一下。这条信息是房东发的,房东发给了他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红色的纸。里面有几排数字,还有他的房间号。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房租单,阿本只看着元字前面几个数字就没了神采。

阿本转账给房东之后,看着卡里仅剩的几百块钱,算着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花。他打开手机里的计算机,按着387除以30再除以2。得出结果,他双目凝聚,神色苍白。他接着清零,再算一次。不满意,再算......大概算了十来次,他最终妥协了,不再强迫着手指按了。看着那个个位数的数字,他熄了屏幕,笑着摇摇头,看似很开心。

不久后,手机又弹出了另一条信息。阿本点开一看,原来是他的母亲发来的一条语音。

他颤着手点开了:

“阿本,下班了吗?还有钱花吗?”

听着这熟悉而忧郁的声音,手机前的阿本撑着自己低垂的头额,手里的铅笔在纸张上乱画,笔芯断了又断。朦胧的灯光下,脸颊滑落的泪珠一滴一滴打在纸上,粗糙了这张纸原有的模样。许久,阿本才笑着回了一句:“早下了,怎么可能会没有钱花?”

“有就好,要注意身体,吃好点啊...没钱就跟家里说,家里有钱。”

“不用担心,我知道。”

……

这个夜晚,阿本跟他的母亲聊了许久,有能说的,有不能说的。阿本在社会磨砺了几年,成长了许多,以前他一有什么牢骚就会跟他母亲倾诉。现在他不会了,他懂得了有些东西说出来,只会让多一个人徒增烦恼。

刚出社会时的阿本找工作被骗了几次,他学历不高,没有技能,只能选择一些较底层的工作。那时初出社会的他,想法单纯,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认真,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能有一定的收获。

在他被骗进一间小公司时,他迷茫了。

面对着公司各种压榨克扣,每天被洗脑说这是为了鞭策成长。虚假的薪资,无脑加班,无偿工作,阿本受不了,做了几个月之后就走了。年少轻狂的他,义愤填膺地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用鞭策来诠释压榨,这通常都是丑陋的资本家惯用的卑劣手法。或许他是故意让他公司的人看到吧,但没有人理他。

后来,时间长了,许是生活压垮了他的腰,他渐已淡漠了以前的斗志。

阿本说,他与别人不同,他在踏入社会泥潭的第一步起,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就像徒步行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方向,只有一具疲倦的身躯,和一颗慢慢被磨耗掉的心。

之后他连续找了多份工作都没被录用,阿本已经不再自信。他后悔读书时荒废了时光,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不能做。

无数个夜晚,阿本都在思考这些个问题:到底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但一直都没有答案。

而后做了许多短期的工作,日子就这么过去。被人生的大风大浪冲刷了几年后,阿本下定决心好好找一份学徒工作安定下来,没想到重新燃起斗志的他,还是被骗了,这一骗便彻底拔断了他的根。

这家公司,是他在某个招聘软件找到的。他不会想到这是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职位与描述不相符。面试时全盘假话,告诉他工资是无责底薪2700加绩效,他很高兴,又提问了很多东西,反复确认后他决定在里面干下去罢,努努力冲绩效就有三千、四千一个月。

结果入职两个星期后,又是干着电销的活。他虽然很气愤,但他又想着:也罢,只要有这笔底薪,不愁吃穿用度,再省点卖力点,攒点钱去做其他事。直到入职一个月后,他的同事才偷偷告诉他,其实只有1200的浮动底薪,干不好还要扣。他顿时感觉天塌了,积蓄本来就所剩无几,原本的计划也全面泡汤了。压着二十天的工资,现在走的话,底薪还会被扣掉,这一个月就白辛苦了。

生活的铁链已经将他捆绑在这里,阿本已经走不了了。他拼命干,下定决心拼命骗,最后也只有那么一千几百块的工资收入,他快要崩溃了。

“再不开单我就要死了。”阿本游荡在路边看着满天星空,落下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阿本很喜欢文学作品,很崇尚文学家的思想,这是他一直都没有改变的事。在他的读书时代,他就很喜欢看各种名著,以达精神的升华。在这个世界里,他唯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看书和写书作诗。生活的压力和加班的疲倦,让他一回到家更想瘫在床上睡觉,也没时间追求他喜欢的东西了。

他每次经过地铁口,看到小驻店贩卖青年杂志、读者、意林...各种书籍时,他都会眼馋的看上一会。这时他又会习惯性地抽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看一下里面显示的银行卡余额,最后又不情愿的走开了。老板鄙视他只看不买,但谁能想到他的口袋现在只能允许他早餐吃一个馒头,晚餐吃一碟凉面。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回过头看一下,这要是读书时代的贩书摊,他定会看上许久才肯离开。

找工作时期的阿本被骗了四次,仿佛他身上挂着臭肉,苍蝇总是四面八方来照顾他。

他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秋风吹过孤巷时,它是否会卷起夹在角落里的黄叶,让它再一次感受到在空中飞翔的自由?了罢,了罢。高塔上的鸦雀,快快过来罢,细雨将你打落,你又将何处起家呀?了罢,了罢。”

青春本该有的锋芒,渐已变得圆润,阿本变成了曾经不喜欢的那类人,或已迷失。

他开始去抽烟、喝酒,或是出于一种男人的本能,以至于烦恼时总会想起烟酒。虽然这并不能为他解除烦恼,但却让他躁动的心可以得到短暂的安放。

“阿本,喝酒呢?”

“咋的,你们要跟我喝几壶?”

他住在城中一条小村,住了近三年,别人都认得他,但他却没有因此而交到一个朋友。

有很多外地过来这边工作的人都在这边租房子,但很少有人会住够一年,大多都是住了半年就搬走。这里的房租不便宜,对于收入平平的人那可能是他半个月的工资。阿本就是这样,一个月收入2000不到,一半用来交房租。

“你还有钱喝酒啊?下个月有钱交房租没?”这里的工人放工后,都会时不时聚在这个比较接地气、东西又不贵的的大排档喝上几口。因没有别的娱乐节目,所以他们都喜欢逗这个自认崇高思想的阿本取乐,对于他们来说阿本有时候还是很讨喜的。

“怎个没有,钱财乃身外物,该花还得花。”

“来,作首诗来听听。”

“好,听好了!”

阿本站起身,举起一双筷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众人放下手中的酒杯,全神贯注的盯着即将作诗的阿本。

忽而阿本猛地睁开双眼,犀利地横扫众人,如有万军压城之势。接着他立声开腔念道:“一卷...寒冬雪,四境...强风吹。杯中温酒烈,难醉...梦还乡。衣衫...冰如铁,糟糠...泣杂粮。”

念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人们屏住呼吸,眼睛瞪着不动,不愿放过阿本每一个动作。而后阿本压着声音低沉念道:“尤梦八驹过,复我旧时春。”

“好!”

围观的人拍手叫绝,是他们听懂了吗?也许是吧!这都不重要了,阿本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冲击他心灵的掌声和欢呼声,此刻他真的很陶醉。

回顾起以前做的都是短暂的杂活,跑外卖、做销售、驻点零售、进过工厂、街边派单...但是都做不久,所以他很穷,积蓄寥寥无几。住着一间小单间,没有女孩看得起他,所以他至今单身一人,也没有朋友,这里是他唯一能收获掌声的地方。

众人欢呼道:“再来!”

“好,听着。”

阿本站在桌子上,敲着筷子,又念到: 

“东升阳,西沉月,强光散尽孤魂夜。”

“等等,这句我会,我来接。”一个光着膀子抓着花生豆吃的大叔举手喊道,人们将目光转移过去,笑道:“老徐,你还会作诗?”

“怎个不会,听着!”

他提了提嗓子,随后认真道:“左持锤,右抓斗,烈阳帮我洗汗澡。”

“可以啊!老徐。”

“哈哈哈哈…”

同年龄的无话可说,年龄相差这么大的却很聊得来,阿本的孤独莫过于此。

夜已渐深,他们要回去休息了,阿本不得不目送他们离开,剩下他一人守在饭桌旁,盯着空空的座椅上看了许久。

最后老板收摊了,他被叫走了。

他走在马路边,空无一人的路上,一排泛着黄色光芒的灯柱,远远的一柱邻着一柱。路上汽车鸣笛疾驰而过,他回头看了看,却只见一条长长的影子贴着他的脚跟,一直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阿本又看见一只猫从路边的树林窜出来,他可怜着这是谁家宠物猫流浪街头了,正要上前抚摸。忽然树林里又跑出来了四五只大老鼠,很大,比这只猫都大。猫出于本能,龇牙虎视着,并不断发出吼叫。阿本内心激动,默默在旁边为它加油。然而老鼠也露两个长长的尖牙,怪叫着一声时,猫跑了,被老鼠追着满街跑。阿本拿起树枝追了过去,但猫和老鼠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没了影,他左右张望着,却不能发现猫和老鼠的影子。他朝直走或许能见到他们,然而前面跑出了一条大狗,挡在他前面,龇牙咧嘴狂吠着。阿本被吓到了,只好拼命往回跑,一直跑。

……

“听说了没有,那个住在里巷的那个小伙子喝醉落海了!”

“不是吧?就是那个阿本吗?”

“对对对,就是他!”

那晚过后的第三天,大清早就能听到早餐店里的人在吵吵嚷嚷,他们似乎是在议论着阿本,街边警笛声充耳可闻。

阿本死了?

昨天人们在海边捡到了他的烟盒,和他一双漂浮在海面上的鞋子。警察来查访,却没人见过阿本。一个癫老说,阿本前天晚上跳海死了。警察又调动人力来海边查探,但至今也没有打捞到阿本的尸体。之后,又听到一个癫老说,他坐车跑了。

阿本真的死了吗?

那些跟阿本聊的来的工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难以置信,怎么会?他怎么就这样死了?

“我不信,那小子不可能就这么走了。”老徐说道,其他人也不愿意接受这么突然的一个事实,但人就是不见了。

他们正陷入悲伤之时,大排档老板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

“这是阿本前天晚上留下来的,说是留给你们的。”

没错,正是阿本的随身本子。他们绝不会认错,每次来这里都会见到阿本手上捧着这个本子。

他们翻开了看,大多数都是他的随身笔记。他们看的很压抑,有股气在他们胸口膨胀,却得不到释放。

看到后面时,眼眶已经红润。

后面几张是写他们的,其中有一句是“我很庆幸,也很高兴能拥有这群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像泥潭,那么他们就是一束束,出于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而我就是一只青蛙,一只被他们捧举的青蛙,是他们能让我再次免受被淤泥污染的困扰。朋友?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他们的朋友,但他们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我的朋友们,你们比我想的还要坚强,你们在已定型的人生中,顽强的生活着,可我却做不到。”

阿本在记事本里还记下了他被骗的工作经历:

连最后一次工作也是被骗了,本以为长经验了,在面试的时候什么都问清楚了,谁能想到他们连面试时说的话也是假的,等进去做下去许久之后,才知道,没有劳动合同,工资虚了一倍,岗位也是假的…

这个泥潭太深了,我好想挣脱,可我已经陷入到底部了,已经出不来了。活了这么久,我才肯接受这个世界并没有错,错的是我出生在这个世界却沦为了一个废人;

阿本最后将这本记事本赠送给了他的朋友们,却只能通过书面传达。

记事本的最后一页附了一首诗和一句话:

废物

——[中]•阿本

朝歌一夜醉,狂风万里辞。

本是书涯同归路,却饱人间冬霜火。

寒夜惊魂梦,曾忆井泉喷。

坐夜长叹虚有时,两更浊泪熄耶烛。

……

老徐打开了烟盒,缓缓地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咬了十来分钟才点燃。一缕白烟冉冉升起,两株无奈的眼神呆呆地看着苍茫的灯光下飘过的缕缕浓烟,浓烟竟呈现出了昔日那个瘦弱后生作诗的模样,他低沉着嗓音念道:“尤忆东边初阳探,晨雾退散见枝蔓。却望山头弯月起,黄昏降幕落夕阳。”

阿本死了,那个满怀诗赋的后生死了。老徐他们口中的烟酒现在也淡然无味,他们很快就回去了,没了阿本的大排档是这般的索然无味。

老徐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工地干活,相互间没有交流,只有埋头苦干。烈日之下,他们汗流浃背,酒落的汗水像下雨一样滴落在滚烫的钢筋上,接而迅速蒸发。阿本的诗集被他们放在工地休息的敞篷里,他们用着一条衣服垫在阿本的本子下面,任由清风来翻阅。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