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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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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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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

一首《又见炊烟》歌谣,让我又仿佛置身于故乡袅袅的炊烟中。

远离故乡时间久了,才知道思乡的苦。这些年,背着故乡的往事,沉甸甸地行走在异乡他地。满怀的心事如萋萋芳草,一茬茬疯长。

我的故乡在纵横绵延的大山里,一日三餐和冬天取暖全靠柴火,每家每户的房顶上都有一个高高的烟囱。清晨、响午、落日时,随着灶膛噼里啪啦的熊熊烈火和锅碗瓢盆声,屡屡炊烟就从烟囱里钻出,飞上屋脊,越过树梢,绕过山梁,婀娜多姿地飘荡在故乡的上空,散发着阵阵草木灰的香味。

闲暇时,我总喜欢站在屋后的山坡上,看绿树掩映花儿簇拥下的村庄炊烟。起初是一家,过后是两家,继而是三家四家,最后就是整个山村的人家了。那炊烟时而像粗犷的汉子豪气冲天,时而又如小家碧玉般聘聘袅袅……看着看着,就馋延欲滴起来。

炊烟就是时间,就是召唤。有时候,母亲站在门口,甩开嗓门一句“回家吃饭喽!”父亲就会放下锄头,披上衣服,吧嗒着旱烟回家;我顾不上与疯玩的小伙伴们打招呼,一溜烟的往家跑,生怕灶膛里烧熟的洋芋、红薯和玉米棒子吃完了。

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到村前的门口,我都会首先向自家屋顶望一望,如果烟囱里升起缕缕炊烟,心便在瞬间温暖起来,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走到院子,就开始“妈、妈”地喊。母亲准会一边应着一边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如果烟囱没有炊烟升起,我就知道母亲准是下地干活还没回家,心就像置身冰窖一般的凉。这时,我就不急于回家,要么到田地里拔个萝卜,或者摘个黄瓜吃;要么就和小伙伴们在村口一边耍,一边时不时地望一望自家屋顶。一有炊烟升起,就拔腿回家……那时,在我心里,一直是把母亲和炊烟联系在一起的。母亲在就有炊烟,有炊烟母亲就在;母亲就是炊烟,炊烟就是母亲……

其实,我与那炊烟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炊烟是柴火做饭或取暖而产生的,所以说没有柴火也就没有炊烟。那时候,大人们忙农活,打柴火就是我们孩子的事。每年节假日,我就和兄弟姐妹穿梭于茂密的树林,走在坎坷的山涧打柴。待到夕阳西下,鸟儿归巢,路旁的小草挂上清凉的露水,我们才饥肠辘辘满载而归。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里别的没有,柴火漫山遍野都是。可由于常年砍伐,想打点好的柴火,还是要翻过好几个山头。路途遥远,柴火很重,加上崎岖的山路,一上一下地颠簸,压得肩膀生疼。一捆柴火,往往龇牙咧嘴歇好几次,才能抗回家。

尤其是每年的寒假,枯木很多,正是储备过冬和来年柴火的好季节。除去恶劣天气外,我们白天在山上打柴,有月光的晚上还要帮父亲劈柴,按相等的长短一节一节锯好,再一分四或八瓣劈开。遇到不好劈的木疙瘩,就同树根放在一起。如果劈好的是湿木柴,还要呈井字形垒起来,这样通风好容易干透;如果是干木柴直接呈一字形堆积。不管是井字形,还是一字形,都要摆放整齐划一,还要便于取柴,取多拿少都顺手。

为避免雨雪淋湿柴火,有条件的人家都将柴火摆放在房檐下阶上,没有条件的人家就垒在院落里,用塑料布盖上。树根和木疙瘩冬天烤火最好,无明烟无火焰又耐烧,不像木柴,适合做饭烧水,火焰大,快烧快灭,不停地添加。一个假期下来,手上皲裂好几道口,肩膀脱几层皮,苦不堪言。

那个年代,一个家,有柴禾就有了人间烟火,就有了温暖和人气。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每当天刚刚亮,母亲就会系上围裙点燃起灶火,瞬间家里烟囱的炊烟就袅袅升起。灶前,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她把一根根柴火添进炉膛,将锅里的水烧沸。不一会,我们兄弟姐妹们就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然后,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有时中午和晚上做饭时,我一边帮母亲添加柴火,一边在旺旺的灶堂里烤玉米棒、烧红薯和土豆吃。往往饭菜还没有做好,我就吃饱了,跑得无影无踪,气的母亲直跺脚。

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每年年关将至的时候,小村的炊烟就会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从小年开始,从早到晚,家家户户的炉灶里都是烟火腾腾,各种炒菜和腊肉蒸煮后的香味,随着炊烟在村子里四处游逛和漫延。

故乡的炊烟,最美是在雪后。天空像一张巨大的宣纸,炊烟就是水墨,浓浓淡淡,或轻或重,一直墨向天空,一直洇向我渴望的远方。有次同父亲干农活回家,父亲指着炊烟对我说:“人活着就要像那炊烟,向高处走,向远方去……”从那时候起,父亲殷切的目光就深刻在我的心里。我时常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仰望炊烟上翱翔的鸟儿,想象着山那边鸟儿落下的地方是怎样的美丽!我多想有一双鸟儿那样的翅膀,也飞出这大山。后来,我如愿走出了大山。从故乡到他乡,再从军校到部队,又到地方……在儿时憧憬的城市里,奔波于生活。即便是在灯红酒绿、推杯换盏中,也总会常常想起故乡,怀念起那炊烟舞动的村庄。很多时候,我是搂着炊烟入眠,抱着炊烟入梦。远离了村庄的炊烟,我的生命似乎成了一片荒芜的山地,一条干枯的河流。只有炊烟,以及村庄里那些与炊烟朝夕相处人和物,才能让我的生命保持长久的丰盈。

有年回老家探亲,正好赶上吃青玉米棒子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烤玉米了,我给你烤几个。”那天,母亲在灶堂前,满头大汗地为我烤着玉米棒子,小心谨慎翻来覆去地烤,生怕一不留神就把玉米棒子烤煳了,等最后一根玉米棒子烤熟从灶膛里拿出时,母亲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唉!老了,手脚一点都不麻利了,小心再小心还是烤煳了。”

母亲一脸的懊悔。说实在的,长这么大,那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母亲。在昏暗的厨房,母亲昔日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如今已变成满头银丝,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碌。曾经永远都闲不住,走路总是风风火火的母亲,如今已是步履蹒跚了……我吃着母亲亲手烤熟的玉米棒子,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知道,这小小的烤玉米棒子凝聚了母亲浓浓的爱呀!那满头的银丝和佝偻的身体,饱含着数不清抚养我们兄弟姐妹的艰辛。我更知道,母亲这一生总是把对儿女们绵绵无尽的爱融在疏疏淡淡的炊烟里,融在美味可口的饭菜中,融在清清浅浅的时光里……

每次离家前,母亲准会在厨房里给我煮几个鸡蛋在路上当干粮,还有我最爱吃的腊肉、洋芋粑粑等故乡风味。我也会守在母亲的身边,帮她老人家打理着灶火,炊烟飘满了厨房,很是呛人。那时,不知道我的泪水和母亲的泪水是被炊烟呛出来的,还是用炊烟来掩饰心里的离别忧伤……

多少年来,在我的心中,炊烟就是长在乡村脊背上的图腾树,恰似一幅清淡、雅致而又价值连城的水墨画。不管身在何方,那袅袅的炊烟一直轻盈缥缈在我的心中,它如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定格在我的心里,缠绕在我的心头,牵引着我思乡的脚步。只要听到或看到炊烟,我就仿佛闻到了空中散发着燃烧柴草的清香,就看到母亲在灶前灶后锅碗瓢勺、烟熏火燎忙绿的身影,思乡的心就更浓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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