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柿林,红果满山川”,目光悠悠流转,家乡门前那棵柿子树的果实已悄然完成了从青绿到橙黄的蜕变。那明艳的色泽,似在奏响一曲丰收的赞歌。记忆里并未有特别与柿子相关的习俗,但那一颗颗柿子,却宛如情感的纽带,将邻里间的情谊紧紧相连。每至深秋,满树熟透的柿子仿若点点繁星,而软柿子更是秋日里的甜蜜宝藏,是走访邻里时传递温暖的使者。
遥想当年,家乡门前那棵柿子树,宛如擎天巨柱般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得如同一片绿云。仿佛是大地的深情嘱托,一到农历九月,柿子树上的果实便被时光染上金黄。轻轻摘下一颗,那薄如蝉翼的外皮之下,橙黄的果肉宛如藏着甜蜜的宝藏。送入口中,软糯香甜在舌尖散开,仿佛所有的幸福都在这一刻凝聚。
三十余年前,我考上军校,那个假期满溢着欣慰与憧憬。开学前十余天,每日午后,一家人总会齐聚在柿子树下采摘。阳光虽已褪去了几分炽热,但劳作的家人仍会汗湿衣衫。小虫子在四周飞舞,不时地在脸上、手上留下它们的“足迹”。柿子树上,小蜘蛛在枝叶间编织着细密的网,稍不留神便会与之“亲密接触”,那黏腻的感觉令人有些不适。
在我家,姐姐堪称爬树摘柿子的“高手”。她从外面归来,将草帽随手一扔,爽朗地说:“你们等着,我去摘柿子。”只见她如灵猴般敏捷地爬上树,双手熟练地在枝叶间穿梭,那长满老茧的手仿佛与树枝有着天然的默契。她小心地拨开层层叠叠的绿叶,眼睛锐利地搜寻着隐藏其中的柿子。“接着——”随着一声呼喊,母亲已将篮子递上。我仰头望去,金黄的柿子在绿叶的衬托下,宛如一盏盏精致的小灯笼。还没等我细细端详,姐姐便已将柿子放入篮中。
“这边有几个大的。”
“那个树枝上还有呢。”
“那片叶子后面藏着好多。”
弟弟、妹妹和我在树下七嘴八舌地指挥着。用手采摘并非易事,好一会儿才装满小半篮。有的柿子长得特别牢固,姐姐便会微微倾斜身子,一只手紧紧抓住树枝,另一只手用力地拧动柿子,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等到柿子终于被摘下,她的脸上会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彼时不理解,为何摘个柿子竟如此费力。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家人对远行学子的深深关爱与美好祝愿。父亲虽已白发苍苍,但他精心挑选、整理柿子的模样却时常在我眼前浮现。他们不善言辞,只是将心意寄托于这金黄的柿子之中,坚信这灿烂的色彩能为亲人带来好运。这些新鲜的柿子并非仅供自家享用,在村里长辈的院子里,邻居家小孩的手中,都能觅得它们的踪影。奶奶会将一篮柿子放在门口石凳上,村里的人围坐一起,边吃边聊,那温馨欢乐的场景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收柿子亦有热闹非凡的场景。张大爷家收柿子便是如此。我家与张大爷家的柿子树相邻,那两三棵高大的柿子树,在霜降前几日,便是张大爷收柿子的日子。收柿子前一日,张大爷便在村里呼喊附近的孩子:“明日收柿子,把袋子备好!”
随着那扇木栅门“嘎吱”一声开启,张大爷走进柿子林,清理杂物,为孩子们创造便利。次日清晨,我尚在梦乡,便听到柿子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我急忙起身,拿着袋子,像奔赴盛会般冲进柿子林。张大爷的孙子华子趁着清晨凉爽,早早爬上树用长杆打柿子。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长杆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击中柿子的根部。柿子们便像雨点般簌簌而落。他打完还要去上学,所以只负责高处的柿子,剩下的则由他母亲完成。他母亲站在树下,双手拿着布袋,眼睛紧紧地盯着树上,随着柿子的掉落,她轻盈地移动着脚步,迅速地将柿子收入袋中。一阵又一阵的“柿子雨”过后,地上铺满了橙黄的柿子,草丛里、石头缝里、小路边,皆是柿子的踪迹。捡柿子的人虽不多,但柿子数量可观,大家看着满地的柿子,心中满是欢喜又有些犯难。
大家先在柿子密集处将柿子堆成堆,然后向四周扩散。边捡边说笑,欢乐满溢。有的乡亲弯着腰,一手拿着袋子,一手快速地将柿子捡起,那双手仿佛有魔力,不一会儿就能捡起好多柿子;有的则蹲在地上,仔细地在草丛中翻找着那些滚落的柿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有趣的是,偶尔会碰到小蜗牛在柿子上缓缓爬行。小公鸡误以为我们侵犯它的领地,伸长脖子嘎嘎直叫,却不肯离去。小黄狗在我们身旁打转,我们走一步它跟一步,它虽听话,却也难忍柿子的诱惑,偶尔会偷偷叼起一个滚落较远的柿子。吃了柿子的它兴奋异常,小尾巴欢快地摇晃着。圈里的小猪可不管那么多,看到几个黄澄澄的柿子,未等我们反应过来,便用嘴去拱,气得我真想拿根树枝驱赶它。小鸟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在柿子堆里跳跃,叽叽喳喳地欢叫着。不一会儿,柿子便堆成了几座小“金山”,我们围坐一起,争论着谁捡得最多。张大爷直起腰,拿着烟斗在一旁笑道:“别争啦,自己觉得够了就行,谁捡得多谁就有好福气。我们家华子学习好就是因为每年都捡好多柿子。哈——哈——哈——哈。”笑声在柿子林里久久回荡。
真的吗?大家半信半疑,虽都想拥有好运气,但还是只拿了一些便各自回家了。张大爷见此招不灵,只能挨家挨户地送。我正在屋里阅读,张大爷来了。他站在院子里,笑着说:“这些孩子,说多拿点有好福气就不愿意,还得我来送。”奶奶笑着说:“你这是盼着孩子们都好呢。”“哈哈,傻老太婆,努力就会有收获,和拿多少柿子没关系。”张大爷接着说:“你们家孩子懂事,忙了大半天也不多拿点,真是好孩子。”
就这样,我的行李中又增添了张大爷家的柿子。后来母亲制作了柿饼,晾晒了柿子干。寒假回家,品尝着柿子饼、柿子糊塌,吃饺子时蘸着柿子醋。这甜甜的柿子伴随着我度过悠悠岁月,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之中。三十多年的时光悠悠流转,家乡门前的柿子树常常在我的梦境中浮现。那夏日浓绿的枝叶,秋日金黄的果实,冬日苍劲的枝干,还有……还有……那慈祥的爷爷奶奶,那勤劳的父母,那关爱我的兄长,那一起捡柿子的伙伴,都成为我深深的眷恋。
又到一年柿子成熟时,我捧起几颗家乡的柿子,将它们紧紧贴在胸口,那是岁月的馈赠,是故乡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