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照
董本良
歌厅里,球灯转,射灯闪,白皙脖颈下露出乳沟的女人唱:我要和你策马同行,遨游在蓝天的穹谷……她扑到他怀里,他双腿间猛然膨大起来——老婆踢了他一脚说,啥照不照的,狐狸精缠你啊!曾步朝惊醒,说做梦!翻过身去,他怕老婆来了意思,力不从心,这段时间他瞒着他的焦虑。
吃过早饭,他又回到天堂山老家。他对堂嫂说,我请了假,你回家休息几天。堂嫂三个月没见到外孙,念叨着颠颠地走了。
曾步朝把母亲房里的便桶刷了,扶母亲起来洗脸。母亲说,四喜,梳梳头。四喜是步朝的父亲,步朝应着,母亲说,么样搞的,力气比步朝还小。她摸索着从他手中抢过梳子在白发稀疏的头皮上刮起来。步朝心里一酸,泪在眼窝里转,当了四十年村支书的父亲,抗汛突发心梗去世已十年,母亲心智慢慢愚钝,眼睛也已失明。她扒拉着面条,一节嘴里一端唇外,含混着说,堂嫂子,这面像是步朝下的,好吃!他说,就是步朝下的啊!她呛了,咳嗽后说,瞎扯,步朝忙得屁股打箩筛,你是四喜……曾步朝泪出眼窝。
伯母,是步朝,他回来啦!来人话毕放下一堆东西。步朝抹眼后看清是同学贾斌,问,怎找这来?贾斌说,还要找?来过的呀!曾步朝想起,念高中时,贾斌和徐晓芬他们来搞过“支农”。贾斌四顾老旧的瓦屋摇头说,都成古董了!贾斌是副县长秘书。曾步朝说,盖不起,她又不愿意和我们同住!他望着贾斌,知道贾斌不是来感慨的。
他想起三年前,贾斌电话说,开发商王总想把一宗商业地产改成住宅,请他放行,并说,你认识他不亏,他有情有义。曾步朝心里合计,按行情,开发商利润就飙升亿元,他的心一阵狂跳一阵疼。王总来了,说,曾局,那个变更,政府领导都同意,只要您高抬贵手……他打断说,我学地质的没有贵手,包里背馒头,出门拿榔头,远看象木头。我脑子木,领导同意了,让领导把章拿去,我没本事我真不照!此地的方言,平舌翘舌不分、二三四声止不住地往上扬,他说“真不照”的语音像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一遍。王总揶揄说,男人哪能说不照!他说,不合规,“真不照”!王总傻眼,烟在嘴唇上抖,脸憋成赭红,窜起开门,猛地关上,脚后跟还是回到门框边停了一秒,门扉磕在皮鞋跟上,没摔出声。三年过去他的副局也没修成正果。
果然,贾斌说,王董那个规划批件你让人应承一下,大不了,停下职再上去,如果不成五百万兜底!曾步朝明白了,他来是找人顶“缸”。曾步朝回想起巡视组把规划局作为重点巡查。
巡视组问,建筑领域违法案多、成本又低,为什么?他说,“规划”不被重视,说是“鬼话”,有些人先拍脑袋想,再拍胸脯干,麻烦了,就拍屁股走,和我规划局关系不大吧!巡视组说,“三拍”干部是造成很多“拆了建、建了拆”的乱象,让你负责全面,你就该斗争那!他说,够不着啊,我只能保证我不违规。巡视组说,你不违规,有那么多案件要查?他说,查处是执法的事,我没职能啊!巡视组说,你都盖了章同意的!曾步朝吓得变了脸。公章被要求交上去,曾步朝不能离开,无地好去,就装着上班回老家服侍母亲。
曾步朝此刻心上一乐,幸亏公章上交,不然又得罪贾斌一回。他说,公章收走了!贾斌说,啥时的事,怎不说一声!贾斌急忙出门。母亲却清醒了似地说,步朝,东西还人家,不能要!步朝追出去,车转弯过来,他看见徐晓芬开着车,长发披肩,白皙的脖颈低低的胸衣——她是他高中时的梦中情人,他记起三年前她请唱歌,她嗨到情深处,喊热,脱了上衣……回家收到她的信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今天明白过来,她那天是“舍身”替王总说情!他拎着袋子怔在路边……
两星期后,巡视组找他问话,是否接受了干股?曾步朝说,我股票没买过,湿股都没呢!办案人把聊天截图给他看,是王董和贾斌的,王董让贾斌送分红给曾步朝。他说,我让办公室小林退给贾斌了。办案人又甩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女人长发遮脸,裸着上身,酷似那天歌厅的环境。看着照片上自己发达的胸肌,他解开衬衣,露出鸡胸。办案人笑说:仔细看过,也怀疑是P的。他又问曾步朝,为啥都叫你“曾不照”?他想说,取名步朝,父亲是希望他一步步朝上走,此刻他无语,一块石头在心里坠地砸得他有些眩晕。
过了一月,王董伪造规划局公章被查处,他不认账,说是规划局同意的,经过鉴定公章印痕,否定了;当然用来佐证的p照也被否定;贾斌、徐晓芬这对野鸽子也进了笼子。
曾步朝决定去改企后的地质队工作。地质队可以评高工,工资待遇优于公务员,还能安排小工,弟弟一家不用外出做工,病重的母亲也有人分担了。
曾步朝婉拒提拔之夜,老婆悉知一切,搂他在怀讪笑:“黑章”盖下,照不照?他说,“真不照”,身体热血喷张,像个久违的骑手匍匐在马背上驰骋起来!
曾步朝两月后被任命为规划局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