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董本良
“哐嘡”一声巨响。
天柱山路行驶的客车里飞进一个物体,车前玻璃砸出脸盆大的窟窿,司机触电似地抖动着肩背,踩实刹车,后排乘客猛磕到前排座的椅背,哎哟妈呀,一片嘈杂。司机将车靠边停下,扭头说:对不起,我——伤了,请——换——车。司机仰在椅靠里喘粗气。一个黑汉子冲向驾驶台,见一块破碎的车轮毂砸在司机的腹部,他抹着司机嘴角的流血喊:挺住,班长!一边拨打电话,汹着120 来急救!司机嘴唇蠕动,望着黑汉闭了眼。
车后部,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不知啥时卧在走道上也狂喊:撤退、快撤,要爆炸!乘客争先恐后逃,只有俩女孩不动,一个头顶耸着高高发髻的白皙女孩生气地嘟哝:捡漏就捡漏,还使诈!另一个羞得满脸通红轻声说,对不起!又说,爸,你干什么呀!黑脸汉子不住催120,说着停车的地点,顾不上他们三个的争执。
把司机和几个伤者抬上120,看着它呼啸离去,黑汉子才抹着满脸的汗珠子,来到车后找着什么。高发髻女孩晃晃手里的提兜向黑汉子诉说:我去看住院的奶奶,只买了八个。黑汉子扫了眼女孩的网兜,紫酱色的山竹只剩四个,显然,客车剧烈的晃荡中落了四个。老人仍在喊,撤退啊,走啊!他对不听招呼的俩女孩顿生埋怨,眼见黑汉子也来到车后,喊声又变成了吼:撤、快撤,要炸!黑汉子茫然,抬眼看着叫爸的女孩,她更是焦急,额上的刘海湿漉漉的,蹲身在老人的身子底下掏摸着,老人却死死地压着丝毫也不松劲,嘴里呼呼哧哧地冒热气。女孩说,爸,你想吃,我买,别人的啊!女孩急得要哭。
黑汉子似乎有心思不动声色,从车里探头张望着惊慌失措的旅客。一个“平头”闪了一下,引起汉子的警觉。他要下车查看,却被蹲身的女孩拉住裤脚:帮帮,把山竹摸出来!黑汉子愣怔着,心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老头真有一手,为了捡拾几个烂果子,如此拙劣!他有些不屑!女孩说,我爸是林场护林员,得了健忘症,是病人。是病人就该不讲道理?都这样随意侵占,社会还有公序良俗?黑汉子内心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沉默着。女孩继续哀求着老人,嘤嘤啜泣。高发髻女孩好像有些理解,说,姐,算了吧,就算我孝敬老爹吧,我手机丢了,身上只有这点零钱,不然多买点分些给你也行呀!显然高发髻女孩产生了同情,她要跨过老人的腿脚下车。女孩说,别走,等一下。她又叫着爸,手在他身子底下掏。老人吼,叫谁爸,谁是你爸,让她撤退啊!他抬脚踢向蹲身的女孩——都快撤——要爆炸——撤退啊!犀利的眼光也射过黑汉子,饱含着对他焦急的提醒,老人几乎声竭力斯:玻璃都炸了啊!汉子撇着嘴说,山竹嘛,炸弹啊!老人大喝:你懂个屁!老山阵地,敌人扔的手雷就像山竹......
黑汉子脸色渐朗,他想起1980年代野寨小学操场的报告会,曾在老山战斗过的某英雄连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老山真难,手雷似雨——再往后,他说不下去了,捂脸垂首,静默无言……汉子仿佛明白了什么,拉开车座上的挎包,穿上警服,对匍匐在地的老人立正,敬礼,高喊:报告老班长,经勘查,你身下的手雷是哑弹!刹时,老人紧皱的白眉疏松下来:哑弹?我命大呀!热泪瞬间涌出眼眶,他喃喃自语:排长,当年要是一颗哑弹,我们就都活着啊!女孩扶起沉浸在追思中的父亲,虽然梨花带雨,却频向警官颔首致谢。
高发髻女孩擦着眼角的泪滴准备下车,一眼瞥见缀着粉色璎珞的手机在黑警官的挎包上,诧异说,啊,我的手机,怎么——警官说,奇了怪了不是,人家‘捡’到还回来了嘛!
其实,警官敬礼说完话的时刻,看到“平头”向车窗里扔回了手机,他跟了“平头”一上午。现在,“平头”退回窃物,他欣喜。为什么退回?他来不及细想。乘客转运后,他截停一辆摩托车,向120急救中心飞驰。
警官敬佩班长还是那样临危不乱,巨疼中停稳了客车。班长最后蠕动出的“救援”俩字,只有他能听清弄懂。警官祈祷班长度过劫难,许多的路他们还要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