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时,我去了城里的学校读书,离家很远。
我的同学大都是城里人,他们家境优渥。来自小山村的我与周遭的人和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像乌鸡落进了凤凰群里。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读村小时的同乡同学很多已经辍学在家干农活或者出去大城市打工去了,我只有埋头苦学。
我的成绩总能名列前茅,当时我被班主任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但是,我除了学习成绩比他们优秀,好像并无长处了。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我讲的普通话夹杂着我的家乡话老是引起同学们的哄笑,可是,我村小的老师也常常是用家乡话上课啊。
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我为了省点车费,有时两个月才回一趟家。每次回家也是背着满书包的课本、教参及试卷。有一次回去,我粗心大意把语文课本落在了家里。返校后,才发现语文课本找不到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晚修后,我赶紧跑去电话亭里,打电话回村里一位邻居家。当时村子里有电话的人极少,这位邻居是个热心肠的人,我拜托他通知我家里人:“我忘带语文课本了,我上课要用。”当时我父亲在外地打工,只有我母亲在家。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我正在上课,听到老师叫我。我抬头一看,是母亲来了!我母亲在教室外,探起头往教室里张望。她看到我后很开心,不断地朝我招手,还用家乡话很大声地喊着我的乳名。
原本安静的课堂出现了小骚动,大家都伸长脖子往窗外张望,还有一些同学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感觉到班上同学的目光在不断打量着母亲,我仿佛还听到了同学们在低声议论着母亲和我。那一瞬间,我脸上火辣辣的。我木然地走出去,经过讲台时,还心神不定地瞄了一眼我暗恋的女同学。
我走出教室后,看到母亲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老旧的衣服,脚上是一双快要掉跟的凉鞋,她双手抓着两个袋子举在身前,她的手又黑又瘦,像鹰爪。母亲一直对着我笑,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把里面的书抽出来,焦急地问:“是这本书吗?你看看。”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点点头,就把书拿在手上。母亲嘴里一直絮叨着:“你学校很大很气派啊!幸亏我记得你是哪个班的!”她又塞给我另一个布袋子,我僵硬地接过后,低着头,轻声说一句;“我先回去上课了。”我拿着东西转身就跑进了教室。
进了教室落座后,我急忙把布袋子塞进我书桌的最里面。我把语文课本放在书桌上,摩挲着书本的封面,看着失而复得的语文课本,真有古人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我假装在听课,用余光看到母亲慢悠悠地经过教室门。
下课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去饭堂吃饭了。我一直呆坐着,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把书桌里的布袋子掏出来,拿出里面的番薯,我一口一口地啃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出现时,我只想到她不够体面,却没想过她的一路艰辛。她一大早坐村民的摩托车到镇上,从镇上坐最早班次的大巴车到城里,在城里汽车站再转车到我学校,到了学校还得不断问人问路,最后,才找到正在上课的我。母亲不识字,没独自出过远门。到城里给我送书,这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她晕车,一坐上汽车就吐。此行,她心里一定害怕得很。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的读书生涯里,母亲唯一一次出现在我的校园里,就是那次给我送书。
直到现在,我耳边还常常会响起她说的:“你学校很大很气派啊”!哎!当时,我要是带她好好逛一下我的校园,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