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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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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河的黄昏

江河的源头往往是无声的,茫茫荒野上渗出的水珠形成微弱的涓涓细流,一路向前最终汇成磅礴的巨流。然而,滇南蒙自鸣鹫杨柳河的源头,却是在大山脚下,清白泠冽的山泉水,冲破坚固山体的禁锢,欢快地从嶙峋岩石的罅隙哗哗地涌冒出来,然后汇集在狭窄的河道里,兴高采烈地吟唱着,在山间朝前蜿蜒流淌。

杨柳河是这条小河的名字,也是傍着河水源头聚居的苗族村子的美丽村名。杨柳河村旁边终日潺潺流淌的河水,清澈灵动,神采飞扬,就像乡村女孩子顾盼神飞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河流两岸的依依杨柳,注视着寂静山野里的春花秋月,注视着人世间的寒来暑往,它滋养着流经之处的一片片村舍,润泽着这一方百姓苍生。

这个晴朗冬日的午后,暖黄的太阳,正在往群山之巅慢慢滑落。我独自一人在杨柳河村头踯躅,大山的阴影厚重地罩压下来,分明能够感到漫溢的水汽,从不远处的谷堆山山脚飘荡过来。一眼看过去,带着淡淡水雾的空气,将草木葳蕤蓊郁的大山浸染得碧翠青苍。不知不觉,淡黄的夕晖,洒满群山和田野,也像绸缎似的漂浮在杨柳河里,河面上波光潋滟,仿佛水底有无数的金币在闪动着耀眼的柔光。

低矮的河床里,白里透出一些淡蓝的清澈河水,起伏摇晃着缓缓流动,荡漾出阴凉的水汽,在小河两岸的草木间缱绻氤氲。我站在岸边,影子斜倾下去,全都融入在河的怀抱之中。心里忽然想到,人要是活在水世界里,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我只知道,从生物学看,生命起源的根本原因,全是因为有水,水是一切生命的母体。杨柳河的水从大山肚子里涌出来,自然带着女性的美,柔软而优雅。现在已经是冬天,杨柳河的水浅浅的,能看见水中稀疏的水草和伏在水底的石头。一些大的河石从水底露了出来,墨绿的青苔布满它们的身上,在水的包容抚慰下,它们都安静地一动不动。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也像一块砾石,一直在接受着时间逝水的冲刷。光阴和河水从身边静静地流走,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前世今生的缘分,她们对我都曾经如此地恋恋不舍,而我却以一种无知无觉的情感敷衍她们。时间与水的关系其实不言而喻,我想起孔子形象地用水来说明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变迁,“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我知道时间对人是最公平的,就像最终都要面对死亡一样,任何人都逃脱不掉时间带来的魔咒,因为死亡恰恰需要时间去证明。在时间长河中,我们沉沉浮浮,身上的一切会被岁月的流水淘洗干净——人的生命终将被冲刷尽浮华的喧闹,陷入死亡的静寂,一个生命不管怎样地辉煌和热闹,死后一切都要变得寂无声息。安宁平静是生命的最后归属,生前多赋予心灵一些安静,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才能更多淡然而从容。

水似乎是无形,却又能够千变万化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实际上,水的形状取决于容纳它的容器。杨柳河的河道,或直或曲,或深或浅,水在其间流淌,就随时变幻着不同的形状,而整条河的形状,是由河岸与河水相互配合完成的。没有河岸绵延,不成形状的河水就要泛滥,但要是没有河水的加入,河岸将会变得孤独无用。杨柳河的水,永远保持着流动的状态,这是它用自己的生命,始终如一地滋润着河流两岸的田地、庄稼、村庄和芸芸众生的生活。

太阳就要坠到山后面去了。我俯下身去,用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了一把额面,那些淤积在脑子里的杂质也像是被河水洗掉,头脑顿时感到了洁净的清爽,目光也因此清朗起来。

洗去脸上的风尘后,我面容一新地走进村子。跟在我身后的,是一群黑色的山羊和几头疲惫的老牛,慢悠悠地走在硬化过的水泥村道上,牠们不慌不忙,或许是知道不远处的厩舍已经为牠们敞开着门。这时,我听见了凌空传来几声啁啾,抬头一看,三五成群的鸟儿,从村子上空飞掠而过,外出觅食游荡了一整天,它们正在急匆匆地朝着山林里的窝巢返回。村子越来越深地陷入了安静,黄昏正在送走一天漫长的劳碌和背影,苍茫的暮色贴着山脊和屋顶,渐渐向村庄袭来。夕阳最后的余晖,照亮了杨柳河村上空的炊烟。向空中飘散的青蓝色炊烟,透亮轻盈,悄无声息,给人亲切而又温暖的感觉。

我双眼莫名地发酸,凝望着飘浮在村中屋顶上的一缕缕炊烟,心里百感交集感慨万千——炊烟是一个村庄充满生机的一种鲜活景象,现在房屋焕然一新的村寨越来越多,炊烟却越来越稀薄,有的村子甚至已经难以看见炊烟升腾。没有炊烟升起,没有炊烟渲染,村寨的宅屋再崭新,装潢再光鲜,那也是冷漠得没有温情。只要还有炊烟在村子上空飘荡,那些远行归来的游子,闻着烟火气味就准确地找到归家的道路。炊烟的下面,是家的重要组成部分,散发着柴米油盐气味的灶屋。灶台用砖石垒砌而成,灶膛里烧的是柴草,如果柴禾没有完全干透,燃烧时会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响声。从火焰中分离出来的火烟,顺着烟囱往上窜去,冒出屋顶就成了炊烟,马上被路过的清风吹得歪歪扭扭,在空中袅袅飘荡。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的人们,无论走出多远,故乡的炊烟总会让他们魂牵梦绕。在离乡人的记忆深处,老家灶膛映照出来的火光中,母亲脸上露出的是世间最慈祥的微笑,炒菜时锅铲与铁锅摩擦碰撞发出最动听的声响,热腾腾的饭菜弥散着最慰帖人心肠胃的味道,父母的絮絮叨叨成了一年到头漂泊在外的游子们最想听到的亲切话语。

随着暮霭越来越浓重,炊烟最终变得缥缈、神秘而又模糊。黄昏也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地往下拉着轻柔的夜幕。天还没有黑尽,淡蓝的天宇上,早早地已有星光在闪烁,像是少女的明眸在眨动。

我心怀惴惴,走进了炊烟正像薄雾一样在消散的一所宅院。明亮的白炽灯已经打开,一场热闹的晚餐刚好即将开始。热情好客的苗家兄弟,没有把我当成不速之客,不容我推辞,使劲将我按坐到饭桌的主座上。我的饭碗里很快堆尖了热菜,一杯醇厚的包谷老酒下肚,我的胸腔里仿佛嘭地燃起了火焰,额头和脸颊开始一阵阵发热。酒杯一次次空了,又一次次马上被斟满,血液像是沸腾了一样在体内奔流,那浩浩荡荡的浓烈酒香,将我滚烫的身心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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