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嫂一再叮嘱我,一时吃不了的香辣木姜子,记着先放到冰箱冷冻室保存好。我放下电话后,心里面想,有时候,吃到某种食物,不但能够让我在味觉和口感上得到极大的双重满足,而且更会使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木姜子绝奇的滋味,就是这样的美好享受之一。
在我的少儿时代,每年到了初夏,母亲都会买些野生木姜子回来,用清水洗净,沥去水分,装到玻璃瓶里,再倒入适量酱油浸泡,几天以后,便可用小勺舀出来吃了。有时母亲也会把洗净的新鲜木姜子,放进研臼里舂一舂,舀到小碗里倒点酱油拌匀,就用来下饭吃。
四十岁以前,虽然母亲常常劝我学着吃点木姜子,说是对身体有益,可以开胃、祛风、散寒,我却是决不吃木姜子的,甚至一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浓郁而独特的气味,心里就感到有些受不了。人类其实就是各有喜好的动物,对食物当然也不例外地所好不同。据我所知,面对味道特性极其鲜明的木姜子,爱者食之如甘,而不会吃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人的感官和情感都非常奇妙——在时光流逝中,人的味蕾感觉肯定不断发生着改变,曾经喜爱得不得了的美味,说不定突然哪一天就索然无味了,而过去避而远之的味道,一旦鼓起勇气尝试后,往往从慢慢开始接受,到最后没准会发展到热爱起来的地步。人的情感更是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很多先前爱得死去活来的东西,渐渐地淡然处之了,而有的原来不喜欢的事物,到了一定的年龄阶段,就心生欣喜,悄悄地喜爱上了。
我到了不惑之年,因为有了一些的阅历,忽然明白了许多事理,对什么喜欢或不喜欢,往往由我们心里的念头决定,只要我们放下执念,心就会变得宽厚包容起来,自然而然也就能笑看人间百态、细品世上百味。所以,当母亲再在饭桌上摆放木姜子调味时,我也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粒,屏住呼吸放入口中,轻轻地用牙一咬,嘭的一下,一股特殊的味道窜起,迅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舌尖顿时在混合着花椒似的麻、鲜姜一样的辣、薄荷一般清凉的香味侵袭下彻底沦陷,继而仿佛茅塞顿开,大脑倏地分外清醒。紧接着,犹如呼吸到山野林间的自然气息,肺腑格外清爽舒畅起来。
会吃木姜子以后,我查阅了资料,了解到我们食用的木姜子,又名山胡椒、山苍子,是樟科香料植物木姜子树的果实。与其它樟科植物不一样,主要分布在我国西南部地区的木姜子树,将它所有的芳香都浓缩在小小的果实里,小小的一粒木姜子,也能释放出个性十足的浓烈异香,瞬间征服人的味蕾。
前几年,隔三岔五就要往山里跑。观察到崎岖山路两旁的山地丛林里混杂生长着木姜子树,驾驶员张师傅就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越野车,让同车的人稍事休息,他去采摘一些野生木姜子。每一回张师傅都想要分些给我,但我每次都婉谢了他的好意——只要一到木姜子上市的时节,我家里的木姜子就不会断档,这些年来,朋友张伟家两口子,总会泡好木姜子和做好木姜子油送来给我。
张伟的爱人,我们叫她老五嫂,人很贤惠能干,精通厨艺,善做美食。她用酱油泡的木姜子,加了小米辣、姜芽,还有几瓣大蒜,比例拿捏得恰到好处,吃起来,辣而不燥,清新的香味在唇齿间缠绵,越吃越有味,令人意犹未尽而又心旷神怡。老五嫂做香辣木姜子,新鲜的木姜子清净、沥水,然后放入容器舂碎,再把洗好的小米辣、大蒜剁成末,锅中的香油热了后,先放入剁好的大蒜、小米辣爆香,再放进木姜子,待木姜子炒熟变色之后,加少许油豆豉搅拌均匀,这样做出来的香辣木姜子,用来佐饭,不需要其它菜,也能多吃半碗白米饭,要是与葱花、韭菜、花生碎一起拌面,其味妙不可言,轻而易举便让人馋涎欲滴,甚至能叫人灵魂出窍。
我吃到的绝味木姜子,充满了朋友的深情厚意,即便我一天天老去,但也足够我在往后余生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