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盛放

清朗的夏雨声中，晨读唐代诗人元稹的《芒种五月节》，读到“渌沼莲花放，炎风暑雨情”，忽然就想起以前滇南蒙自南湖的风物——由水草丛生的沼泽疏浚而成的南湖，早年间有着怡人的田园风光。曾有一副“十顷平湖堤柳合，一庭清景藕花香”的对联，描写的就是蒙自南湖畔杨柳依依，湖中藕花香艳的自然美景。

藕花就是荷花，亦称夏荷。当看到荷花尽情开放时，我觉得自己被热情似火的夏天，紧紧地拥抱在了怀里。

闻到馥郁的荷花香，我常常会想起过去蒙自南湖崧岛旁边曾经有一塘夏荷。入伏以后，青青杨柳葳蕤生姿，斜垂向水波潋滟的湖面，随风柔曼地摇曳。浓郁的荷香弥散出老远，挺拔的茎秆从层层叠叠的肥绿荷叶间蹿出，红艳欲滴的荷花半含半露，美艳得给人强烈的炽热感。蒙自南湖的荷花，曾给朱自清先生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1938年夏天，西南联大文法学院在蒙自短暂办学。授课之余，朱自清先生常到南湖畔散步，优美的湖光荷影，让他想起了北平的什刹海。后来，在《蒙自杂记》中他这样写道：“再加上崧岛那一带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荷花，更像什刹海子。”

在生物演化史上，荷花出现得非常早。据科研考证，远在人类出现以前的一亿零四千五百年前，生命十分坚韧的荷花，就在北半球水汽氤氲的湖泊和沼泽中，欣然伸出了绿色的伞盖。生于湖泽淤泥之中的荷花，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常见元素之一，《诗经》中就有“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意思是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

屈原在《楚辞》中吟道，“芙蓉始发，杂芰荷些”，说的是荷花才开始绽放花朵，中间夹杂着荷叶肥壮。古往今来，人们喜欢把刚开放的荷花说成“出水芙蓉”，常常以此比喻诗文清新自然，也用来形容女子的俊俏艳丽。人们不吝用漂亮语言赞美荷花的清纯秀丽，似乎忽略了荷花的热情奔放。其实，荷花不怕晒太阳，能够耐得住高温，身姿花影会随阳光强度和天气温度的变化而变化。清凉的早晨，进入花期的荷花，含带着晶莹的露珠，微微地绽开。太阳升空，阳光普照，随着气温上升，荷的花蕊一点点绽露出来了，极像羞赧女子的嫣然浅笑。到了中午，阳光越炽烈，荷花开放得越盛大，仿佛一支支火炬在燃烧，这也是荷的生命最美丽动人的容姿。等到金色夕阳越来越淡薄，昏黄的暮霭轻轻笼罩下来，荷花的花瓣就会逐渐收缩，最后在朦胧的夜色中，静静地酣然进入了梦乡。

季节时令的不同，开放的花朵不同，给人带来的美感也不同。夏季的花很多，但我觉得热烈盛开的荷花，才是夏天最美最动人的花儿。只不过，荷还有莲这个称呼，叫法不同，美的指向也有所不同——荷被称作莲时，有一种非凡的高雅，人们多爱它的碧叶田田，花不染尘，其实这种情感，更多来自宋代理学大家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所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莲被叫成夏荷时，似乎红艳得有些俗，荷花一旦绽开，气势上就有种不顾一切的汹涌澎湃，要多张扬有多张扬，要多艳丽有多艳丽。然而在我看来，这恰恰就是荷之真正的美，大俗成大美，美在硕硕饱满之态，灼灼夺目之色。

初绽的粉嫩荷花，好似刚刚出浴的女神，丰腴、绯红，流露出非同一般的高贵，令人心醉神迷，却又不敢生出半点邪念。荷花完全盛放时，红润如胭，华丽丰韵，就如盛妆的少妇，风情万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极致的美，动人心魄。丰盈和红晕，真的没有什么不好，让人仿佛看到醉酒之后的杨贵妃，一下子好像梦回大唐盛世。大唐的女子，活力四射，光彩照人，与其他朝代不同，不以窈窕为美，而以丰满为傲。丰满圆润的女性，远离孱弱阴柔的病态美，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息，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别致的丰盈健美，可以说是一种圆满幸福的象征。

遗憾的是，随着反反复复的景观改造，蒙自南湖风姿绰约的垂柳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崧岛附近的那塘夏荷早就荡然无存，整个南湖现已难觅荷花的踪影。但是，夏荷总会在合适自己繁衍生长的地方生生不息，每年火热的夏季一到，荷花就一定如期粲然开放。

炎炎夏日里，丰艳的夏荷，蓬勃燃烧，明丽灿烂，不遗余力地绽尽一生风华，用生命热烈而盛大的怒放，启蒙了我这个世俗之人，让我忘掉酷暑难熬，热爱上了挥汗如雨却又流光溢彩的花夏。

（《生命的盛放》，首发于《春城晚报》2024年7月15日春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