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红果暖寒冬
大地不声不响地变换着色彩,不知不觉,斑斓的秋色渐渐褪去,冷清的冬天悄然而至。乡下的朋友有心,用传统的方式,托人捎带来口信告诉我,虽然已经冬寒渐起,但是尚有未凋落的野花在开放,还有经了秋霜的野果,也陆续成熟了,特意邀约我到乡下走走,去看看初冬时节的山野景致。
只因腿脚不大灵便,我迟迟没能如愿赴约,却又不甘心囿于家里,就让思绪长出翅膀,飘荡到冬日的乡野山间。神游的心魂,俯瞰到了山岚如黛,荒芜杂乱的草木深处,散落着仍然青翠茂盛的灌木丛,碧绿的枝叶之中,挂满小如豆粒的红色果实。一串串、一簇簇、一团团的红艳果实,似清晨天际边的绚丽朝霞,又如淡淡雾霭中熠燃的炽焰,热烈而奔放,令人顿时心生融融暖意。每次见到这种耀眼的繁盛红果,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王维的诗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然而,这些红彤彤的累累小果,并不是寄情相思的红豆,其实它们是火棘果——在美丽的滇南,人们习惯称其为小红果,又因远远望去,好像灌木丛中伸出了一枝又一枝燃烧的火把,故而亦叫做火把果。
火棘为常绿灌木,枝条上长满短刺。古时候,人们把满身是刺的酸枣称为“棘”,而火把果身上尖锐的刺就像酸枣的刺一样,再加上果实火红,故得名“火棘”。暮春或初夏,火棘绽放出洁白柔润的小花,枝头犹如覆盖了一层白雪,素洁、淡雅、安静,散发出不浓不淡的清幽花香。慢慢的,花落花谢了,就结出了密密麻麻的火棘果,一开始是青色的,随着时光的流逝,火棘果渐渐泛出橙黄,等到了秋天,成熟的火棘果变得红红火火。火棘的果期特别长,能够在枝头挂到冬尽春来。
对春夏白花密、秋冬万籽红的火棘,可找到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明代云南人兰茂所著《滇南本草》,在这部比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早一百四十余年成书的中医药著作里,能够查阅到这样的描述:“火棘生大川平野间,坟园多以为墙,今处处有之。枝大有刺,结细子,色赤甚繁。”另外,明代有个名叫欧阳贤的诗人,曾写过《忆江南·火棘》:“深秋末,瘦草半成黄。犹见青枝含艳果,孤山晨色好风光,独赏一穹霜。”这一阕词,不仅勾画出山川草木在秋末冬初时节的枯寂景象,更突显了火棘在气象萧瑟、万物凋零之际,依然鲜艳夺目、傲然挺立的生命姿态。
小雪节气将至,天气突然变得阴冷起来。在这样的冬日,我知道乡下有朋友惦记着自己,便仿佛看到一丛丛火棘,犹如冬天里燃烧着的一束束火焰,灿烂地将凋敝寂寥的荒山野岭照亮,朋友的粲然笑脸,浮现在苍茫冷寂的天地间,我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阵珍贵的温暖。
甜蜜而忧伤的野果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生活在滇南山区的一个小镇上。平时也没什么水果可吃,到了秋末冬初的时节,我会央求母亲,带着我到山野里去,摘一些野生山果解解馋。人迹寥寥的深山野岭,空阔而寂静,最响亮的声音,是风吹来的呼呼声,还有风掠过草木枝叶摇荡出来的此起彼伏的声响。山风短暂静止下来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片落叶掉下来,也似乎掷地有声。在丛林深处寻找,不时能够看到一种浑圆的野果,若隐若现地点缀在蓊郁的枝叶间,散发着熠熠光泽,灿若红火,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人们的发现。母亲轻轻拨开茂密的叶子,摘下一颗饱满的果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粉红色的果实,表皮布满了疙瘩状凸起的颗粒,色泽十分鲜艳诱人,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味。母亲曾微笑着告诉过我,这种野果,叫鸡嗉子果,就是因为它的外形非常像鸡脖子下面鼓起的嗉袋。
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吃到荔枝时,马上想到鸡嗉子果形状和外表都很像荔枝,后来我知道了鸡嗉子果有一个别名就叫“山荔枝”。不过,鸡嗉子果的果肉和味道,其实与鲜美甘甜的荔枝有着天壤之别——鸡嗉子果的红皮包裹着满满一包沙砾似的籽粒,籽粒之间是淡黄色的软糯果肉,吃果肉得连籽粒一起吃,因此口感不大好,但味道颇为独特,轻轻咬上一口,清新自然的甜中略略回酸,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苦,又回荡着一股怡人的清凉,真是让人回味无穷。据说,吃鸡嗉子果可以清热利胆,消除食积气胀,还能杀死腹中的蛔虫。小时候觉得鸡嗉子很好吃,或许并不仅仅是鸡嗉子果自身特别的滋味,还因为母亲也爱吃,并且总要把又红又大的挑拣出来留给我。吃着熟透了的鸡嗉子果,我体会和享受到了母爱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和幸福。
2024年小雪节气这天,在乡下驻村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告知山里的鸡嗉子果快要落潮了,抓紧时间下去尝尝难得的野果味道吧。我不禁想忆起,母亲生前只要看到街市上有鸡嗉子果售卖,就会买一些回家来当水果吃,而且每次都会把最好的给我留着。刹那间,无尽的伤感,潮汐似的在我心里翻涌——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过鸡嗉子果,良善慈祥的母亲,与我们阴阳相隔,竟快要有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