礅子肉

时不时地，我又想起儿时在农村吃过的墩子肉。那个时候墩子肉的味道记忆太深，只要一想起，嘴里就不自觉地要咽下几滴口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要吃墩子肉，主要是周围邻居有喜事的时候。如果周围邻居没有喜事，我就只能等到除夕那天。所以，那时候是巴不得天天都有邻居办喜事。虽然去吃喜酒，我不一定每次都去，但一家可以去两个人。我的一家是六口人。有时是父母亲去，有时是父亲或者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妹妹或者我去。我是排行老二，只要排到哥哥去吃了，我就盼呀盼，终于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早早做好准备。所谓准备，其实就是在家少吃一些，要把肚子空起，这是父母教给我们的方法，以便到办喜事的人家捞点油水，饱餐一顿。因为他们桌子要摆“九大碗”（桌子上一共摆九碗菜，简称九大碗），核心的主菜是肘子和墩子肉。墩子肉是选择猪身上的五花肉也称三线肉做成的，没有骨头。过去的墩子肉比现在的大，是厨师将五花肉切成一个带皮的一端成正方形的长方体，正方形的边长大约有三厘米，将墩子肉放在砂锅或铁锅内，加入适量的清洁山泉水，再放入适量的盐、佐料如大香等，在木柴烧过的火炭上微火炖上几个小时，直至熟透。

九大碗上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墩子肉、肘子就上桌了，豆腐汤或者粉条往往是最后一个出场。那时，我们农村里坐的是八仙桌，正方形的桌子，每个方向坐两个人，所以称为八仙桌。厨师很细心，端上桌的墩子肉每一碗都是数过的，只有八块，一个人只能拈一块。在桌子上，要说吃墩子肉、肘子时，一定是坐上位或者是年长者开口，大家才能一起动筷子，否则会被大家认为不懂规矩，不礼貌。当长者的筷子伸向装有墩子肉的碗里时，大家才依次将筷子伸到碗里，将分得的一块墩子肉拈到自己的面前，放在早就准备好的菜叶子上（青菜叶、白菜叶或者是南瓜叶、芋禾叶，一般都是从自家带去），有时候还要分得一些大小不一的肘子，墩子肉碗里的油水汤，都要依次倒在桌子上每一个人的碗里。吃完饭之后，大家小心翼翼地把放上肉的菜叶子前后、左右覆盖之后，才拿出一根细小的棕叶子丝丝、白线或者毛蓝线将墩子肉包裹起来，然后带回家去，将墩子肉一分为二，两块变四块，让家里的四个人一饱口福。

记得有一次，父母带回的墩子肉刚刚炖好，还比较硬，可把一家人高兴惨了。母亲就把墩子肉拿来改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再用来与蒜苗一起回锅，确保了我们一家人每人都吃到了肉，打了一次“牙祭”。还有一次也是带回的刚刚炖好的墩子肉，母亲就拿来重新炖，炖出一锅油水还煮了好多萝卜，一家人连吃几餐油水丰富的菜肴。

再说过年除夕吃墩子肉。那天是全家人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一家人一起吃，当然一人不止一块，可以管够。但当天吃完之后，余下的墩子肉就会被母亲装在碗里，拿去放在柜子里。那柜子是木头做成的，很大，柜子一般都放在大人睡觉的床边。主要是用来贮存以玉米为主的粮食用的，可以装三百斤右右的干玉米籽或稻谷。母亲把墩子肉放好以后，还要加上一把锁。有一次，母亲打开柜子，把柜子里玉米撮来喂鸡之后，忘记了上锁。我无意间发现，就走到柜子前面，一只手掀起了柜子的盖子，柜子里面的肉香扑鼻而来，再一细看，放在玉米籽面上的一碗墩子肉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乳白色的猪油。我看着看着，就开始咽口水了。瞬间，我感觉这个动作都被妈妈发现了一样，于是，马上放下柜子的盖子，跑出室外，两眼快速扫描母亲的影子。还好，没有发现大人的踪迹。我又返回柜子前，轻轻地抓住锁扣往上一提，那墩子肉的香味随着柜子盖子的揭开而迅速上升，直接冲到我的鼻孔，刺激着我的味蕾，我两眼再次盯住那碗墩子肉，这时才发现有的地方还有突起的“小山”，有的是带有皮的一角，有的是直接露出的瘦肉。

我再次流出了口水。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那碗墩子肉，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信没有听到母亲的脚步声。于是，就把柜子的盖子直接掀起来靠在墙上，用一只手把碗从玉米堆里端起来，抓了一块较小的墩子肉，迅速放在嘴里，然后把碗放回原处，再轻轻地把柜子盖子放下来，盖上了，唯恐发出响声。我依靠嘴里的体温把粘在墩子肉上的猪油融化，滑到喉咙，流进胃里，那感觉简直太爽了！然后才开始慢慢嚼咬墩子肉，直到咬得稀烂才吞下肚。

“好想再吃一块！”，但又怕被母亲发现，因为拿了一块之后，那碗里就留下了痕迹，若再拿一块，痕迹就会变得更大，肯定要被发现，而且大人一定知道是我偷吃了。我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去拿第二块，没有再去开柜子。但我做了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动作，像牛一样，把吞下肚的墩子肉又重新回了出来，在嘴里再次嚼咬，那香味又一次充满口腔，让我又一次得到了满足。

没过多久，家里来客，母亲打开柜子，把那碗少了一块的墩子肉端出来待客。也不知是母亲太大意没注意，还是母亲知道有人偷吃了一块墩子肉，但她看破不说破。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在桌子只顾埋头吃饭，拈其他菜，不敢动筷子去拈墩子肉。没想到，我这样做还被母亲发现了，她用筷子夹了一块墩子肉放在我的碗里，还说：“咋个不吃肉呢，你还在长身体。”自知理亏的我，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