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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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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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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竿竿匠“

“子鸭子的饭,老鸭子的蛋”。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

一大群鸭子,摇晃着肥硕的身段,昂首挺胸,如潮水般涌过来,大有阻断交通之势,场面甚是壮观……在我的记忆中,“竿竿匠”,指挥管理一大群鸭子的匠人,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特有的农耕遗迹。因为我从小生长在山区农村,曾经亲眼目睹过坝上的“竿竿匠”来到我们村上,吆喝着一大群鸭子在稻田里啄食掉落的谷粒以及鲫鱼、黄鳝、鱼鳅、田螺和虾等,但对于整个“竿竿匠”的生活,却不完全了解。

龙年春节的一天,访亲到顺龙乡官厅村5组,与年过古稀的王明清大爷摆龙门阵。当我问及是否记得那个年代“竿竿匠”生活时,他爽快地回答说:记得。“竿竿匠”是因为赶鸭子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末梢还拴有一束旧布或棕叶子丝丝或烂塑料丝。之所以称“匠”,是因为管理一群鸭子是一门手艺。王大爷说,记得生产队第一次成立养鸭队伍(也称“鸭棚子”)时,还专门去外地聘请养鸭师傅(“竿竿匠”)回来传授技术,主要是传授养小鸭的技术。如鸭子行走的路线以及栖息地的选择等,若养小鸭技术不过关,则成活率低;若行走路线不当,易造成过度消耗体力,伤亡严重;若夜间鸭子的栖息地选择不当,则鸭子“嘎嘎”叫,根本不休息,甚至翻越围栏到处乱跑,损失更严重。因此,要选择背风暖和的地方,这个就要靠“竿竿匠”队伍中的老师傅观察地形的洞察力了。虽然没有固定的标准,但却有相对稳定的实战经验。师傅教会徒弟之后,养鸭的技艺就由当地人掌握了。

一只“竿竿匠”队伍由4-6人组成,人员选择是生产队统一安排。一般都要选择老实人,责任心强的人。养的鸭子多,队伍人就多,养的鸭子少,队伍人就少。养鸭的数量由生产队决定,有人负责“鸭棚子”行走路线,有人负责现场看鸭,有人负责一日三餐煮饭,既要煮人吃的饭,还要煮小鸭吃的饭。待小鸭逐渐长大,就开始试“谷口”。为了让小鸭学会吃稻子,养鸭人要先把稻谷煮熟,免得让颖壳上的绒毛刺激小鸭的喉咙,待小鸭学会吃“熟谷”之后,再开始试喂“生谷”,直至能够下田自由觅食,才停止煮小鸭的粮食。

“鸭棚子”是用旧的晒垫做成两端低中间高,一个半圆型最高处仅一米多点的篷子,下面用竹木做成离地5寸左右的四只脚,在四只脚上绑上长两米多点,宽一米多点,纵横交错的四根竹筒,与短竹筒一样的空位置中间,再放些划开的竹板,即搭成一个简易的板床,板床上铺些稻草,放上席子即可入睡。半圆型的两面一边用旧晒垫绷上,一边敞开,放便人员进出。第二、三层篷子两边空,弧度与第一个一样,第二个比第一个高,第三个比第二个高。晚上休息的时候,把第二个、第三个篷子平移出来,1米多长的短边就变成3米多长的长边,原来2米多长的长边就成了短边。下大雨的时候,相当于3个棚子,可以解决6个人避雨。在确保鸭群安全的情况下,到后半夜,全体“竿竿匠”也可以放松休息,恢得体力,振作精神,迎接新一天的开始。如果队伍只有4人,那就只有两层篷。2-3层篷子的重量必须一个人能够承担,能够在荒郊,野外,田间,挑起自由行走。“竿竿匠”队伍要自己带锅、带碗、带灯、带棉被。除烧柴就地解决而外,米、油、盐等还要自带,偶尔也到借宿地找当地村民借些佐料。升火做饭在篷子外面进行,吃完饭之后,若遇下雨还要把炊具搬到篷子内。

一个“鸭棚子”至少要养上千只鸭子,多的达三千只以上。鸭子小的时候养起来很难,下田或下河还好,到了晚上就要提前打围,用“月儿笆”做成一个个圆形的围栏,“月儿笆”是竹子划开后去掉青蔑的黄蔑片做成的,纵横交错成小方格状(小鸭跑不出去为度),大约80厘米高,每个围栏内放一定数量的小鸭子。鸭子喂得多,就要分成几个小区栖息。若喂1000只,分成5个小区,则每个小区大约200只左右。如果全部围在一个围栏内,由于密度过大,小鸭互相踩、挤、压,就可能造成伤亡。晚上分小鸭就是技术活。“竿竿匠”全体动员,提着“月儿笆”跟着赶回栖息地的鸭子追,在长长的队伍中拉出“月儿笆”截出一段鸭子来,再慢慢赶到栖息的地方围起来,就成了一个“小区”。第一个分开之后,第二个“竿竿匠”又上前截一段,紧接着第三个又去截一段,如此反复。夜间分区栖息,是提高小鸭成活率的主要措施之一。为了预防意外发生,晚上“竿竿匠”队伍中的人还要互相轮流值守。提高成活率也是“竿竿匠”队伍人员改善生活的最好办法。因为生产队购买的小鸭子是按一定比例计算成活数的,这个比例假如是80%,而养鸭人将成活率提高到90%,那么,这高出的10%,即使杀来吃了也算是对养鸭人的奖励,群众也不会有意见,若低于规定的最低比例,则要说明原因。如果不是十分特别的意外,生产队一般不会认账,恐怕责任就要由养鸭人集体承担。

有人说“人生有三苦,划船、打铁、卖豆腐”,可王明清却说“竿竿匠”比这“三苦”还苦。他随后补充说,养小鸭的时候特别苦,因为基本上是六月底开始喂小鸭,在七、八月的“伏天”开始到秋天结束,酷署难当。3-4个月的时间,基本上都是汗流浃背,还有蚊虫叮咬,却还要在野外守小鸭,怕被野生动物如蛇类伤害,怕掉了,怕生病,甚至怕吃多了“胀死”,所以必须十分小心。头戴斗笠,身披蓑叶,手拿竹竿,风里来,雨里去,还要跟着鸭子转田坎、跑河边。但也有“甜”的时候,俗话说“子鸭子的饭,老鸭子的蛋”。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要想天天都吃白米饭基本上不可能,因为还要吃玉米粑、麦粑等粗粮作补充。养小鸭子的时候,生产队要按鸭子的数量统一称粮食给“鸭棚子”队伍,养鸭人从“小鸭食”中匀些饭来吃也就成了“顺手牵羊”。到了个别鸭子生蛋的时候,每天产蛋的数量也不等,几乎人人天天吃蛋,这就是他们“甜”的时候。若生的蛋很多,他们除了吃的之外,有多余的蛋就集中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卖,卖的钱统一上交生产队,生产队按钱再计算工分,年底再分配。那个时候,天天有“鸭蛋”吃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啊。

靠“鸭棚子”生蛋不是目的,生产队养鸭的目的主要是养成鸭销售增加经济收入。当鸭子的大羽毛正是长“血通”的时候,也是小麻鸭体重最重(大约3斤左右)的时候,销售的性价比最高,他们就要准备出售了。那个时候,大概是四角钱一斤,一只鸭子就是一元多钱。别看只有一元多钱一只的鸭子,有一年他们生产队养了几千只鸭子,长大后集中销售,连整个丹棱县城都“消化”不了,还通过县土产公司联系,找到了一次能够购买几千只鸭子的成都一家大公司,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县土产公司还专门安排李培海去成都当联络员,生产队还派了六名社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鸭子从顺龙山上赶进城,放下货车的车厢板,在车与地面之间搭上几匹木板,再把鸭子赶上汽车,拉去成都销售。王明清是当时的六名社员之一,那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后还骄傲了好几天呢!

“竿竿匠”撵“谷桩”田,由低海拔撵到高海拔,从坝上撵到山上。大约是1972年,外地的“竿竿匠”王明清撵到所在的生产队。当时才二十出头的几个小伙子,看到两三斤重的鸭子,想到鸭肉的味道时就垂涎三尺。有一天晚上他们几个小伙子,就相约前去撞“鸭棚子”,放“火炮子”(鞭炮)。撞“鸭棚子”是当地的一种习俗。通过“撞”,可以让外地人和当地人更好地融为一体,增进感情,加深了解,也为来年作好铺垫。作为外地的“鸭棚子”也希望有人来“撞”,但又怕来“撞”,因为鸭子一听到“火炮子”响,就吓得四处逃散。

王明清他们几个人合伙买了一小串鞭炮,接近傍晚时分,就溜到“鸭棚子”驻地,悄悄点燃了鞭炮……当“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鸭棚子”旁边响起时,“竿竿匠”才发现来“客”了,他们明白几个年轻人的意图,马上热情招呼,放下手中的活路,立即捉来几只鸭子杀掉,烧水烫鸭,大家一起,动手拔毛。“你们不来,我们还不好意思杀来吃。”“竿竿匠”边说边笑,迅速让大家有了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其乐融融。一次丰盛的“牙祭”之后,王大爷说,那个时候的鸭肉确实香。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后悔,我们还是不应该去“撞”。但聪明的“竿竿匠”给王大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油嘴滑舌,能说会道,说出的话简直就象在嘴巴上抹了蜜一样甜,每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都能够“摆平”各种事情。

“鸭棚子”除了鸭苗及小时候需要的粮食而外,在后期基本不投入成本的情况下,就靠啄食掉在田里的粮食,从坝上走到山上,追随河流、田野、乡间,一路沿着鱼虾肥美、水草丰盛的地方追赶。虽然走几十里路,但百十天之后,却可以为生产队带来一笔可观的经济收入,也算是做到了物尽其用,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人们的劳动成果。

现在的水稻收获之后,不管采用任何一种收获方式,都有大量的稻谷掉入农田,但却没有再利用,没有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除了飞禽啄食而外,基本上就是腐烂于农田,化身生物质肥料,还不如“竿竿匠”带来的经济增收。现在“竿竿匠”消失的原因,除了没有冬水田而外,关键是责任制分田到户,单家独户经营,以及耕作制度、生产方式的改变之后,不再具备基础条件。

“天收一半,地收一半”。水稻成熟之后,掉落在稻田中的谷粒不计其数。因为我一生从事农业科技工作,秋收后,曾经在水旱轮作的水稻田进行过调查,板桶、脚踩打谷机、汽(柴)油(电动)打谷机、联合收割机等不同收获方式的稻田中,均有无数的落谷,最少的每一个平方米掉在田中的谷粒有400粒左右,一亩田最少掉的谷粒就是10多斤,多的远不止这个数,以平均掉20斤计算,一万亩田就要浪费20万斤!如果还有“竿竿匠”,还有“鸭棚子”,我坚信,还可以增加一笔不小的经济收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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