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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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雪儿继续讲着：
”……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欧州大陆，一个意大利士兵即将远赴战场，妻子赶混合了鸡蛋可可粉蛋糕条做成粗陋速成的点心，一层层浸透了Espresso咖啡与酒，还有蛋、鲜奶油和糖的芝士糊，层层叠上去，上头再撒一层薄薄的可可粉……这就是提拉米苏Tiramisu。最后满头大汗地送到士兵的手中，她挂着汗珠，闪着泪光递上的食物虽然简单，却甘香馥郁，满怀着深深的爱意。因而提拉米苏的其中一个含义是“记住我”“带我走”和 ”忙给丈夫准备干粮。心急如焚的爱人因为没有时间烤制精美的蛋糕，只好手忙脚乱地胡乱要回来“。每当这个士兵在战场上吃到提拉米苏就会想起他的家，想起家中的爱人。战争结束后，丈夫回到家，和妻子幸福的生活了一辈子。”
听完女儿讲述得如此凄美的爱情故事， 顾先生心中仿佛慢慢流淌出一股清洌洌泉水，泉水冲洗着一束束油嫩的绿萝，一束束绿萝刹那间疯涨成一道道飞溅无数水花的瀑布，遮住了门和窗，铺满四面内墙，筑造起一方密不透风的植物王国，清新，湿润，凉爽……他浑身酥软，每一束神经都松弛极了，头脑好像从来没有过的清醒。
顾先生慢慢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神奇空间所带来的一切。
哦，好景不长，朦胧间他眼前忽然幻化出一个长满浓密胡须的老人。
近来这老人经常光顾，老人泪眼斑斑用生硬的汉语朗读他的一部长篇小说开端：
”幸福的家庭大体上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究竟还是原作者读得准确，时下中国众多翻译家省略了第一分句的“大体上”三个字。
真是不应该的，稍许琢磨一下，我们不只是遗漏了三个汉字吧？
老人接着朗读：
"战争，痛苦；瘟疫，痛苦。床第之间的不幸是人间最大的痛苦。"
此时此刻，俄国远东西伯利亚的一个偏僻的阿斯塔堡火车站候车室内，刺骨寒风破窗而入，患了严重肺炎的老人辞世而去。遗体安葬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森林中，坟上没有树立墓碑和十字架。世界长篇小说之父一代文学巨匠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顾先生想啊，老人最后说这句话，一定是家庭关系非常糟糕。当初，老人的家庭生活相当和谐甜美，老人的好几部世界名著都是由年轻的妻子亲手誊写整理俩人一起完成的。
老人和妻子后来观念不一导致情感决裂。
妻子也曾跪下恳求托尔斯泰为她再读一遍早年丈夫为自己创作的诗歌和散文，寻找当年美好人生的回忆，然而老人心灰意冷，最终还是离家出走了。
顾先生梦幻一般联想，被“丝丝索索”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门开处，妻子笑嘻嘻进来。
她刚离开公寓游泳池，头发湿漉漉，披着浅红色浴衣。
妻子坐在沙发上，掏出木梳递给先生，先生慢悠悠给妻子梳头，妻子轻轻靠着先生，抿嘴笑……
一头长发松散在半裸露双肩上，黑黝黝闪着光泽；一阵阵淡淡发香在四周荡漾，先生真有几分醉意了。
他用力搂着她软软的臂膀，轻吐一句：“嗯，这才像妻子……”
“去！”妻子一把推开一把推开丈夫，故意摇摆着腰肢走开了。
丈夫边笑边想：“我不可以学托尔斯泰，我没有那老人的耿直倔强，要活着，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
于是他立刻追进卫生间，憨憨笑着从妻子手中拿过来小小的三角短裤衩儿一下一下使劲揉搓起来。
妻子一把湿漉漉的小手摸摸先生脑袋：“嗯，这才像男人！“
顾先生躲来躲去：“哎哎，凉！”
“知道凉啊，你知道你说话吗，伤人！比我手凉多啦！”
“我说话伤人？您哪，气大压人，您谁呀？慈禧太后呀？”
“你嗓门小呀，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凭什么老受压抑！”
“谁压抑你啦！谁……”
“停，停！老这么吵有意思吗？夫妻之间，互敬互爱，像周总理邓颖超！”
“拉倒吧，你怎么不说毛主席杨开慧呢！咱就平民百姓，退休老头老太太。你不凶我，我就不凶你；你要凶我，我比你更凶！”
“行啊！谁先发火，罚谁！”
“罚甚么？”
“500块钱！”
“你输不起。“
“哼！“
太太走了。
先生如厕 。
老两口争执吵闹，也就偃旗息鼓，各自收兵。
顾先生对着镜子，一边洗手，一边端详……
哦，脑顶头发稀了，脑门显宽了；两鬓发白，容貌不再年轻了。
他不由得内心连连发出感叹——
人老了，活着有什么意思！整天你挤兑我我挤兑你，仇人似的。
还是二十多年前好啊！骑个单车，前边带着孩子，后边坐着爱人。孩子那么可爱，妻子那么漂亮。河边放放风筝，体育馆打打网球，餐馆吃吃火锅，剧院看看电影……
一家人和谐幸福，其乐融融，多少人羡慕！
现如今一家人变成这样？一个比一个横！怨谁？怨我吗？哈哈，老天爷都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的最多。不是吗？老婆在国企，出差，出国，忙得连轴转。孩子从小谁管？我呀！人民教师啊，既不坐班，一年两个假期。
其实最让顾先生痛心的还是女儿。
女儿一直那么乖，那么听话，留了个洋，拿了个洋硕士，怎么就变了个人呢？动不动就跟他妈大声喊，哎，从来没有过呀！跟我也板着脸，一句话没有。
那年回国换身份证，先生想和她好好谈谈心。沙发上面对面坐了整整两个钟头，是连说带比划几乎声泪俱下，她一声没吭！
机场送别，顾先生禁不住泪流满面。他躲到玻璃大门外面，独自啜泣。女儿登机前跑出来和他拥抱，说什么又不是见不上面了，每周一次视屏……
他一句没说，狠狠捏女儿肩膀，心说谁舍不得你，恨你！
是，地球两端，天各一方，每周一次视屏。不还是冷冰冰的……你吃啥，我吃啥，张家长，李家短，闲扯淡！
天哪，谁晓得父亲和女儿之间的隔阂和冷漠才是人间最大的痛苦不幸！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
女儿说，有男友了，发过来一张照片。
顾先生和老伴商量，还是要过去看看。匆匆买了机票，先飞北京，十几个小时再飞到多伦多。
男孩接机，比女儿小两岁，人还精干热情。
没几天，又是顾太太生日。
女儿问妈买什么蛋糕，妈说：”提拉米苏。”
哦－－顾先生和女儿你看我我看你，张着嘴瞪大了眼睛。
女儿说下班路过大西超市去买。
谁都没料到，这盒提拉米苏和女儿送给爸爸的又一盒超大提拉米苏让顾先生和女儿的情感链接衍生出一段惊天大逆转！
（作者 张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