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刚
打开一幅画卷很容易。只需一江春水,或几丛杨柳,或几只蝴蝶就足够,接下来便是徜徉其中,随意欣赏。
我是踏着商於古道前往的。耳机中英国女歌手莎拉布莱蔓的《斯卡布罗集市》歌声悠扬,深沉,把小伙对家乡恋人的思念,表达得婉转而忧伤。
激起我一身兴奋的是:沿途的村镇歌舞和开遍山坳的那些楼群和桃花。望着山峦春景,听着鸟雀喜庆不断,我确信在我之前,这幅画卷,已被春风打开。
托起这幅画卷的是:秦岭怀抱中移民新区那些大红灯笼,以及阳坡盛开的那些油菜花;重点是草色烂漫的丫鬟岩山峰峦,主题是丫鬟岩山峭壁上那一排排摩崖石窟;此时,它们正在盎然诗意中来回走动,并和我的敬畏重合。
风吹草浪,瀑流如练。商鞅古道拽着我的衣襟继续前往。依山傍水的丫鬟岩山石窟站在一百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上,冷峻,寂静;无言而高古,优雅而坚挺。从三百多年前的錾凿铿锵,到如今这花香鸟语,每一座石窟的过往,都值得亘古记惦和仰望。它们就像一块块花岗岩石碑,记载的岁月影像弥久而厚重。
历经三百多年时光的丫鬟岩石窟,据传,由当地或“巴人”为了安葬家人雇请錾凿专业工匠所凿,一些是靠近陕西的蜀地商贾为了躲避“头匪”抢掠,花费数月或数年时间錾挖而成。走在每一座石窟中,你仿佛看见:当年躲土匪的丫鬟岩村人,从凿坑錾道走出,又从夕阳中蹒跚而来……在一家洞窟的石凳上,我看着錾凿出的锅灶,香炉和案台以及被灶烟熏黑的窟顶和被杂树遮掩的天窗;遥想当年丫鬟岩村人躲在石窟中的慌乱、拥挤而惊恐的场景,以及山下古道上的一阵阵喊杀声和击溅在洞口的枪林弹雨,目光潸然。
在一处石案旁的一汪泉边,看着一株裂壁而出的棠棣以及它的水面倒影。我期望能在它身边出现一张或几张平民、丫鬟或长工、管事的脸……我似乎看见一锅冒着热气的葱姜热汤,分别端在各人手中,给逐渐安静下来的族人驱驱寒,压压惊。
我拨开石床上的落叶和灰尘,让手指尽量能触摸到当年那一缕缕艾香烟篆;我看见,族长一双谦卑的眼神投向先祖牌位,身后族人跪着磕头,神情凝重……风从遥远的秦岭吹来林涛和猿鸣声,晨曦闪烁着把洞窟旮旯照亮。
栈道拐弯处,一姓族长接过另一姓族长手中的铺板,搭在通往各家各户的栈道桩上。然后指导每一孔洞窟的人,抓着岩壁上的绳索沿着栈道有序下山。又是一个三月天,丫鬟岩山石窟前的丹江波浪潋滟,野凫戏水。惊恐消除的丫鬟岩山村人,在山下古道上相互道别,返回家园。
时光荏苒,丫鬟岩山石窟始终背靠过去和今天,但又似乎被时间置放在悬崖高寒处。走近或抚摸那些,被艰辛和惊慌磨擦得光滑、顺溜的每一条錾痕、每一道石坎、每一扇天窗和每一绺涧道,都让人肃然起敬……
其实,它们就是悬崖峭壁上的窗户,把摩崖石窟数百年孤独高古朝向岁月打开。那一张张排列有序的石窟,就像一篇篇被时光陶冶出的精妙文本,被众多登攀者在时间上游珍重拾起,并重新复读。
车辆在山前国道上飞奔,郊游的人,三三两两面朝丹江北岸丫鬟岩山石窟边走边指点。我在想,那几个捏须老者是否就是当年领头錾凿丫鬟岩山石窟的赵家、唐家、王家或李家族长?那些年龄小一些的是否就是族长的后辈子孙?
游人在古道上继续仰望,攀登,评点,有的人歌唱,有的姑娘采来桃花插在鬓角上。众人的呐喊,让峭壁上的石蹬一下子顺畅活泛起来。谈笑间,他们已在洞窟中欢叫,提醒并拍照留念。让石窟数百年来的隐身传说,成为抖音的点赞和收藏。
永续站在高寒处的丫鬟岩山摩崖石窟,,以清冷高古之眼凝视着丹江两岸日出月落;随着丫鬟岩山间盛开百草花,随着鸟鸣起伏跌宕,随着绿毯一般的灌木向天际延宕铺展,随着凌空而下的瀑流在岩壁上激溅飞扬……这幅巨型山水画卷,辽阔而灵动,妩媚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