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的事情,父亲也一样。
父亲叫张计根,今年91岁,除了腿疼外身体基本没有大的毛病。身体好,记忆也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讲一些过去的事情。父亲说话慢条斯理,但很有逻辑性,他的讲述总能把我们带入他的那些年代。
(一)
1932年农历二月十一,父亲出生在定襄县宏道镇马城村的一户普通农家。在战乱和苦难中,父亲度过了他的童年。解放后,随着公私合营,在原平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学完徒的父亲参加了工作,成为原平铁木社的一名正式职工。铁木社虽然规模不大,租用的是民房,但是毕竟公有制成分占了主要部分,政府便派来了一位叫陈绍的干部当了领导。陈绍是位四川人,刚从朝鲜战场回来,是个战斗英雄。转业到地方后,陈绍虽然到了企业,但仍有军人的气概,在铁木社成立大会上,陈绍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讲了话,他说:“我们是新中国的企业,我们要有个大的响动。”什么是大的响动呢?陈绍心里也没底。当时原平解放街有一台浇地用的柴油机,有人就建议陈绍,把柴油机改装成拖拉机。陈绍听后拍手叫好,立即抽调技术骨干,成立了技术组,开始组装试验。父亲心灵手巧,做事又特别认真,在修车铺时除修车外,铺子里承揽的其它营生多数是由父亲去完成,所以车、钳、铆、焊都能上手,为此被抽到了技术组。技术组是攻关核心,父亲他们几个人加班加点,时间不长便组装出一台拖拉机来。
“原平有了自己的拖拉机了。”
“原平人民了不起!”
试验成功后,现场一片沸腾。
“这是咱们原平自己鼓捣出来的第一台拖拉机,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县里的领导听到消息后,也非常高兴,安排铁木社把拖拉机开到大街上转上几圈,搞个游行庆祝活动。记得我小时候,奶奶家有一张照片,就是父亲他们几个人组装拖拉机成功后的合影留念。
父亲做为骨干力量,参与了这台拖拉机的组装试验,在原平的工业史上写下了光彩的一笔。在此过程中,父亲的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早被铁木社的业务主任看在眼里。这位业务主任解放前就是地下党员,对党十分忠诚和负责。他对父亲又默默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认为父亲不仅技术好,人品更好,是个党员的好苗苗。此后主任和另外一位党员便对父亲进行重点培养,他们经常找父亲谈心,给父亲讲些党员为什么要起模范带头作用的道理,并在1957年7月15日介绍父亲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二)
过去,父亲在原平工作,我们在老家宏道马城生活,对父亲的工作情况和为人处事了解甚少,直到1979年我考取了原平农校,同父亲到了一个县城,便能经常见到父亲了。这时我才发现父亲很忙,别人休息了,他却还在灯下干活,不是给东家修自行车,就是帮西家做铁器活,大到农村用的平车、扇车,小到家中用的炒瓢、簸箕,还有复杂点的煤油炉子。关键是做这些营生全是白尽义务,不取一分钱报酬。为此,有人说父亲是个“活雷锋”。记得有位厂医想让帮忙卷几节烟筒,人家把铁皮搬过来的时候,顺手丢下两包香烟,但是父亲把铁皮留下了,香烟怎么也不要,气得人家快要开口骂人了。当时我正好遇到了这件事情,觉着父亲有点不近情理,但父亲有父亲的为人处事准则,他说:“都是一个厂的工友,谁没个用着谁的时候。”父亲在修车铺干过几年,自行车哪里坏了他闭着眼睛都能给你修好。所以他的业余时间多数是在同自行车打了交道。张三要买自行车,得让他去挑选,李四的胎破了他得去给补好。后来父亲退休了,他又把这种义务带回了老家马城。马城有着种瓜种菜的传统,过去人们卖瓜卖菜主要靠自行车驮,自行车一坏,就着急了。人家急,父亲比人家还急,他总是说:“人们种点瓜菜不容易,救急如救火哩。”开始是给本家和近邻们修,后来,全村的人都找父亲来修车子。父亲是个急性子,修起车子来不吃饭,不睡觉,母亲就怪怨:“修车子连身子也不顾了,点灯熬油的,电费也给你贴不起。”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晚上9点多了,一位叫不来名的后生推来一辆自行车让父亲修理。父亲一检查,发现车子断十多根辐条,车圈都晃成麻花了。后生说,白天到五台卖菜时,带了200多斤,把车子压坏了,回来就不早了,也不知道老人休息了没,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自行车推了过来。
“送来的越晚,越想早点取走,都怕耽误了第二天卖菜。”母亲和我说。
父亲也理解人们:“白天忙,只有晚上才顾上过来呀。人们的收入就是靠得这几天。”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后生就过来敲门了。
父亲开了街门,后生不好意思地说:“影响计根伯伯休息了。”
父亲忙说:“没事没事,不误你卖菜就行。”
后生见父亲连夜给他修好了车子,便有些感动:“计根伯伯辛苦的,多少钱?”
“本村本道的,不用钱。”
“你留下点钱,我们的车子再坏了就能找你修理了,你不要钱,我们就不好意思再来了。”
父亲想了想觉得道理也对,便说:“那你看着吧,把辐丝钱给了就行。”
父亲本不靠修车挣钱,所以给得多了他执意不收。有的人实在不过意,就给父母送些瓜菜来。那些年,一到夏天我家便有吃不完的瓜,一到秋冬季节便有吃不完的菜。
(三)
无论是厂子里还是村子里,“好人张计根”确实是有些名声。而儿女们体会更多的是那种深如大海、重如泰山的无疆大爱。1997年,忻州地委、行署在和平路新建了一处宿舍,我分到的房子是在五层。因为工作较忙,房子装潢时便让老父亲给照看着。一天下午我开完会后还有点时间,便想着过来看看房子。上到五层后,门开着,只见父亲一人坐在一捆瓷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看阳台、卫生间和厨房里都是码放着一地的瓷砖。前几天,我买回阳台、卫生间和厨房墙上贴的瓷砖后,先卸在了地下室。没想到今天父亲一个人就全部给搬了上来。我心痛地责怪父亲:“看把你累的,怎么不等我过来时再搬呢?”父亲回答说:“泥匠明天就要过来了,搬上来不误人家做营生。”父亲是个急性子,宁让我等人也不让人等我,可再急也不能一下午从地下室搬到5楼来这么多瓷砖来呀,要是顾人去搬,人家得搬上三天!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
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四)
父亲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虽然文化不高,但从来不落后于时代。父亲喜欢看新闻,喜欢看天气预报,国家的事、老家的事、身边的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父亲喜欢智能手机,同我们都是视频通话,晚上还要玩快手、看抖音,听听地方戏曲和八音会,对一些段子的水平高低还经常评论,颇有自己的心得。88岁生日时,书法家朋友阎定文先生送了一幅贺联:“芝兰气味松筠态,龙马精神海鹤姿。”就是父亲精神和生活状态的写照。父亲90岁生日时,儿女后辈们齐聚一起,给老人祝寿,老外孙曹诗畅还献上了自己的书法作品“百寿图”。去年“七一”建党100周年时,父亲获得了“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这一天,从来不爱照相的老父亲,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了一件新衬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让我给拍了一张“光荣照”。当然,父亲也是凝聚我们的核心,在我们兄妹们看来,父亲就是一座灯塔,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在不断地校正着我们的航向,他的勤劳诚实、助人为乐的品格永远是我们对标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