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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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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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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母亲姓白,白色的白,白雪的白,洁白的白,脸色苍白的白。母亲姓白,没有名字,农村的乡下,人命贱的很,女人的命生来就更是不值得一提。我不知道外公外婆认不认字,我只知道大舅舅,小舅舅都有名字,母亲没有 ,好像小时候有个外号,嫁给父亲后就用白氏代替,这个姓氏就代表了母亲的一生。对于母亲的小时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只知道母亲成婚很早,因为我大姐家的外甥都比我大一岁,我大姐家的二外甥跟我一样的年纪。

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能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小哥哥在十八岁那年去世。好像之前还有一个孩子,据说吧,实际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家里的老小,母亲生我之前都有严重的疾病,那时候还没有办法做手术,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是属于那个多余且加多余的人,也是一个最不讨喜的孩子,人家的孩子最小的都是宝,可是我知道我就是一根野草,一根随时都可能夭折的野草,我多余得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虽然母亲生我之前都有病,可是我还是自责,要不是我,母亲的病不会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不能自理。

母亲待人和善,仁慈,但是也很有威严。我们打小都怕母亲,别家的孩子爬高上低,偷狗抓鸡,我们都不敢,甚至连说句脏话都不会,以至于到现在遇到和骂人有关的事情,我就傻眼了。母亲的为人处世有口皆碑,虽然母亲病在床上,也不能抹杀母亲的的刚毅,我听得最多的就是那件事,母亲手里只有五毛钱,但是母亲一说盖房子,远近亲疏的邻居都来帮忙,那时候都是义务帮的。有帮忙的,有送物件的,前后营的人来了很多,母亲用五毛钱,盖了三间正房,两间偏房,这件事曾经在当时传为美谈。

也许我天生就是母亲的克星,从我呱呱落地开始,母亲就开始了和死神博弈的道路,我这个倒霉催的,生不逢时吧。小时候怎么活下来的,我都是后来听人说的,母亲生下我,身体受损,原本的病体更加严重。而我也没有吃过一口奶,七十年的乡下,家里穷的很,别说奶粉,就连白糖还需要托关系购买。据说我从小都是吃红薯长大,就那种把红薯埋在灶台下,拿出来吹吹就抿进嘴巴里。爷爷奶奶什么样子, 我就不知道了,据说奶奶很早很早就不在了,爷爷我只记得照片,也许我出生的时候,他也看到我了吧。后来听人说我小时候成天被放在一个玉米叶子做的蒲团上,成天哭,也不知道是饿,还是疼,手脚都常常踢出血了,也没有人照顾,想想那时候能活下来,也是另外一个奇迹吧。

和病魔斗争的日子,是那么艰难,母亲用坚强的毅力一次次从死神手里逃回来。很多次医生都放弃了,多次让准备后事,后事准备了一次又一次,据说最后一次准备放弃了。父亲拉着母亲从襄樊回来的时候,走到镇医院,摸摸身上还有一元五角钱,就拐到医院里给母亲输了一次液,母亲再次活过来。对于我,母亲是有心无力,医生每次提到我都让给我扔了,要这个小人干啥,又养不活。养不活就是我小时候的现状,是真的不好养活,养不活的孩子,留着也是悲剧。记得我十来年后去县医院,给母亲抓药,那个医生看见我,惊讶于我还活着,活着就成了一个奇迹吧。我不知道小时候许了多少人家,大家津津乐道的是那次有一个人家来抱孩子,母亲病危一家人愁云惨淡,那家人空着手来,说抱孩子,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家人一气之下把人赶走了。

再后来,又许了多少人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几岁的时候,经常有个外号叫“小鸭子”的人去我家串门时,常说小丫头,我又给你找了好人家,我经常看到他就飞快的找个地方躲起来。有时候门后,有时候床下,有时候躲在墩子里,总之我是看到他就怕。母亲的病从不见好,风湿性的心脏病,肝腹水,肝硬化,这三种病相互牵制,相互折磨,让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母亲的毅力是惊人的,那种惊人的毅力让我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尚历历在目。那种坚韧不拔的勇气,决心,那种渴望活下去的念头,让母亲每每和死神斗争的同时,都绝处逢生,都能胜出。

母亲的针线极好,虽然母亲大多数病着,但是只要身体好一点,就开始做针线织布,我还记得母亲那个织布机,在厢房放着,枣木的,黑亮黑亮的,亮的能照见人的影子。后来我在网上,在一些古董店都看到过织布机,但和母亲当年的织布机相差千万里,这种粗糙的工艺和母亲的没有一点可比的。那个织布机我一直放在记忆里,母亲织布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唯一印象就是拿着梭子在织布机上玩耍,梭子很光滑,很光滑。母亲做针线也是一流的,说心灵手巧也不为过,我看到过母亲做的小孩子的鞋袜,虎头帽。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在方圆有口皆碑,很多人都来讨花样,请教做工。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用各种布料边角做成的书包,像一个大大的太阳花,鲜艳绚丽。那时候我觉得土的很,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是珍宝。

茶饭上,母亲也是一把好手,虽然身体不好,但凡有一点能动,母亲就在灶上忙碌。那时候家境不好,常常吃了这顿下一顿都不知道吃啥,可是母亲总是能想出花样,尽量让我们每顿都吃饱。我记得母亲做的煎饼,母亲站不了太久,做饭的时候就在灶后放一个高凳子,母亲一张张的摊煎饼,我们都围在灶前,每一次摊煎饼,都是过年。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虚弱,母亲一直撑着,靠着一股精气神,要说那时候全公社最出名的人是谁,是个人都会提起母亲。一次次从死神手里死里逃生,一次次站在人前,一次次护着我们长大,一次又一次惊诧掉所有人的眼睛。

那个年代的母亲,经常穿着一件蓝色大褂的棉布衣服。天凉了穿厚的,再冷了穿棉的,热了穿单的,那时候那个年纪很多人已经流行对襟衣服,我总觉得母亲太土气,总是想着以后一定要给母亲买一件好看的衣服,母亲最终也没有穿上我买的衣服。母亲下葬的时候,也没穿一件新衣服,这是我这一生的遗憾。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肚子渐渐肿起来,双腿浮肿,脸上几乎没有肌肉都是皱纹。除了双臂和脸部,全身浮肿,肚子越来越大,像是怀孕的妇人,从刚开始能站起来走路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大概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小哥哥去了。那是一个多么好的人,黑黝黝的脸庞上,早晚都挂着甜蜜蜜的笑容。我还记得小哥哥端着洗脸盆,唱着戏曲里的唱词,再多的苦难都没有压趴下的人,就在一场小病中去世,小哥哥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肆意张狂的年纪,放在现在就是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他的骤然去世彻底打击了母亲。那种生活的悲伤和痛苦,我实在写不出来,母亲就坐在南墙根下,哭得死去活来。我们都围着母亲,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做什么七十年代的乡下,贫穷限制了人活着的权利,别说家里还有一个长期需要医药的长期病号,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从医院拉回家的时候,小哥哥已经没了呼吸,母亲再次倒下去,也许倒下去的次数多了,就对死神产生了抗拒,死神一次次被母亲击退,一次又一次。

生活愈加雪上加霜,这苍白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父母的医药费,生活费都是一大难题。这时候学校联校,我们家离学校只有两户人家,这附近的村庄的中学生都在这个学校上学,小学就只有本村组的孩子。人,闹哄哄的来了,母亲抓住时机,在学校门口摆个小摊,卖一点瓜子,糖果,铅笔,墨水,橡皮等小物件。那时候没有矿泉水等,小摊简单直接都是和生活息息相关。日子虽然难熬,但是也得往下过。谁的日子也是日子,我们只不过是过得比别人艰难而已。我记不清楚小时候穿的衣服,我好像只穿过一次新衣服,也许没穿过吧,我一点都记不起来。我记忆里自己都是傻傻的,憨憨的,听着村里人给我起外号,任凭小朋友欺负。

在这期间,父亲也病倒了,胃穿孔做手术了。手术的时候大抵是切断了一根神经,父亲从此再也干不了重活,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顷刻间再次跌入深渊。日子苦水一样过下去,这期间母亲的病反反复复,父亲的病反反复复,一个家庭两个需要长期服药的病号,让生存和活着都成了一个大问题。父亲后来又得了病,癌症,胃穿孔,母亲的病也一日复一日的严重起来。无论再大的苦难都没有压垮母亲,这期间,家里修了三件砖瓦房,娶了嫂子进门,两个姐姐出嫁,母亲仿佛松了一口气。母亲已经不能久坐了,五分钟,十分钟,久一点就出不过来气,睡觉的时候三五分钟都要翻一次身,再后来翻身都困难,我成天成夜陪在母亲床边,随时把母亲放下去,扶起来,这样的动作一天到晚不停在做,一直。

最后是两年,母亲简直每天都在和死神搏斗,每年不是母亲就是父亲,轮番去医院住院,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四天,有时候一个礼拜。我的家就像一个漏风的船舱,随时都可能沉入水底。普通的药物已经阻止不了母亲病情的恶化,有时候卖一袋小麦不够三天医药费,县里的医院不敢去,也只是去镇上的医院,常常攥着一分一分的毛钱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母亲用常人不能理解的毅力活着,小时候从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现在想想,母亲是用了多少勇气才陪伴我过了那么多年。母亲受尽磨难,最后的半年需要靠用针管往外放水,才能减缓母亲的心脏器官的压迫,很多次数我都下不去手,每每我下不去手的时候,母亲总是说没事没事。从身体抽出来的水从清水到浑浊,从白色到黄色,气味一日重过一日。

再难的日子,母亲都不哼一声,也不叹息,也不叫苦。我也没见母亲哭过,母亲有流眼泪的时候很少,如果不是我观察仔细,很难发现母亲眼角噙这点眼泪。相比于母亲来说,我所经受的苦难,磨难,那些生活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每次当我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我自己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母亲,想起她去世前一天晚上,一句接一句的叫我名字,母亲喊了我一夜,我答应了一夜,那种牵肠挂肚的不舍,那种明知道生死别离的痛苦,一次次把我拉到地狱。母亲去了,她终于还是没有看到我长大成人,没有看到我结婚,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人世间,让我再也看不到亮光,让我再次像一根草一样,再无所依。

母亲在中秋节的中午去世,这是一个怎样的节日!中秋节和母亲的忌日是重叠的,连同的我痛苦和痛楚,孤单和无助,都那么泣血,且历历在目。我的倔强也许是随了母亲,也可能受了很大的鼓舞和影响,母亲走后没有多久,父亲也去世了。我就开始了到处流浪的步伐,虽然我还有哥哥嫂子,还有姐姐们,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母亲不在了,我也就彻底失去了头顶的一片天,我只知道,我再也没有母亲,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彻夜叫我名字。

202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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