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大摆宴席 外三首

断碑

上面刻着文字，写着我的祖父

他已经故去许多许多年

以至于，我的记忆中没有他的影子

他活在一张黑白照中

尖尖的下巴，有一小撮胡须

他也对着世人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苦

那一年所有的坟墓，都被夷为平地

刻着他名字的石碑，再无去处

父亲把它拉回家，放在院子的里

每天都要看到好几次

我也会趴在上面，自己分辨字迹

有一个字，我认识

杜。是我的姓氏，也是祖父

留下的财富

再次把墓碑送回去时，墓碑有了裂痕

像是一个人，不忍心离开亲人

像是一个碑，有了去路

又像是活着，往黑暗中去

像一只飞蛾，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它立在一群野草中

再也没有一个人

喊他名字

一个人大摆宴席

空白的墙壁上，开着雪莲花，梅花

桃花，桂花，油菜花，海棠花

一年四季的花开着，绿色的植物爬满墙壁

这小小的出租房，有一缕幽蓝色的光线

有时候带我去云南，四川

有时候也去大兴安岭，也去雪的故乡

也去海边，也去泰山，嵩山

也去秋风中，也往春天去

很多时候，我举着一杯茶水

也举着酒杯，举着大半个中国

举着我小小的故乡，也举着桔红色的灯火

这些都是我的亲人，朋友，邻居

更多时候，我也举着明月

清风，一两颗星星，也举着一树鸟鸣

半个城池的霓虹，这些都是

都是我的勇气

一个人大摆宴席

把晚霞送走，把暮色摁进身体里

把一把星星，抛洒出去

天幕中，有一阵清风顺着楼梯进进出出

这老旧的小区中，没有电梯

我知道，所有的电梯都无法到达天庭

所有的云朵，都在半空漂浮

空气中有人喊我名字

回过身望去，四面墙壁上没有一个字迹

身前身后没有一个影子。是的，这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夜晚

我正和明月作伴，正和清风诉说心事

正在捡拾一地相思，正把爱情拿刀子剁碎

正在数自己，多出来的手指

我把杜岗村请出来

我要请她喝一杯薄酒，要告诉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梦里走来走去

雪至

也没注明出生地，也没说明日期

也没有使用说明书

想来就来，也不怎么打招呼

你用一种决绝的方式

一次次喂养大地。请抱抱我吧

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我们都没有故乡

没有一个落脚地，没有骨头

只有这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

如果可以，就用银色小锄

刨去一些印记

比如昨夜，风声急促

谁把你的披风，扔到白色烟雾中

我颤巍巍的小手

攥住咽喉，长方形的病床上

躺着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有的我熟悉，有的

我不认识。

2020.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