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州听雨

在海葵登陆的这段时间，雨水一场接着一场，连绵不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个月把北方一年的雨都下光了。这在北方是一种摧残，在惠州是一种满足感，只有一场接一场的雨才能按压住焦躁浮动的不安。

此时，我正坐在雨中，坐在南方的雨中，坐在惠州的雨中，或者说坐在沙河的雨中。是的哦，这里离沙河只有五十米，大门口就是河堤，河堤下去就是沙河。我不知道这雨水有没有流到沙河，再顺着沙河流到东江。也不知道这雨滴敲在地面上，会不会渗入地下，或者再次被蒸发到空中，化作烟雨。

从北方的故乡来到南方，从雨水稀少的城市，一头扎进惠州这座被烟雨裹挟的城市里，像是一个大大的翻转。北方的雨是凉丝丝的，短暂的，带着凉风，南方的雨是细细密密的，连绵不断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雨更是一场接着一场。很多时候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忽然间就雷雨大风，或者一朵乌云飘过来就成就一场雨，根本没有一丝的迟疑。

惠州的雨是最不讲理的，有时候天空还挂着太阳，有时候明明晴朗的天气，有时候像一个坏脾气的小孩子。也是最让人心动、最让人难忘的，最让人舍不得的。

大部分的雨是富有禅意的，仿佛带着禅意，带着智慧，带着希冀。

什么样的希冀，或许的地里面的庄稼，鱼塘中的小鱼，河流地下的水草，或者是一个人软软趴在香蕉叶上，让人想起一个泪水涟涟的女子。这里香蕉树非常多，沿着河堤两边有许许多多的香蕉树。一棵棵香蕉树像是一个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少女，又像是一排排士兵，像一片森林，沼泽地漫出来的绿色植物。我喜欢雨点打在香蕉叶上的声音，这会让我想起雨打芭蕉。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这是苏轼《点绛唇》中的名句，想起雨打芭蕉，就想起来这首词。大致说的是雨打芭蕉本身没什么忧愁可言，是听的人自己有断肠事，听到雨打芭蕉才会被惹起愁绪。宋代蒋捷的《虞美人》中也有一句“独坐窗前静听雨，雨打芭蕉声声泣”。写的也是雨打芭蕉，点点愁绪随着雨声，“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首词的最后一句，写的也是词人无奈的心情，也说明了雨打芭蕉引起的闲愁。还有许多写雨打芭蕉的诗词，都是比较唯美的。

坐在廊檐下，听雨水哗啦啦地流动，有时候急促，有时候着急，更多时候不紧不慢，说来就来。雨来的时候，我多数时候会坐在摇椅上，手中攥着一本书，不是我矫情，而是喜欢这样的状态。书，有时候翻一页，有时候不翻一页，有时候倒拿着。我可能看不进去一个字，但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悠闲地听雨点拍打在房子上的声音。

刚来惠州的时候，夜夜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数绵羊，有时候数着也睡不着，这时候如果来一场雨，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有时候半夜，有时候天尚未明，这时候的雨敲打在铁皮房上，像是一首动人的乐曲。无数次我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捕捉这些小小的精灵，我能想象到一群小精灵，光着脚丫在铁皮房上跳舞的样子。

在工地的日子并不美妙，但是把这一丁一点都往开心的，美好的事情上引导，生活原来并不是只有苦难，还有开心和舒畅。没有哪里的雨是带着愁绪的，只有淡淡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左右摇摆。

这里的雨是带着色彩的，粉色，红色，黄色，绿色，或者透明的。雨中的动植物都是感性的，我拼命地想要记起一个人，想起多年前的雨天，我也躲在故乡的廊檐下，听母亲的絮叨，父亲的叹息，幼年的时候好像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现在想要在雨中倾听到亲人的絮叨，也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面对着一场接一场的雨，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下午。下午我就躲在工地的铁皮房里，听雨声滴滴答答，看远处的云时而远时而近，时而不弃不离。一个人听雨，也没有感到寂寞和孤独，廊檐下我放了大大小小的废旧水桶，雨滴滴下来时，发出高高低低各种不一样的声音，像是一首首曲子。

我就在这样的天气中听雨，远处的山峰已经看不清形状，地面上的洼地里有黄色的泥水顺流而下。此时，我想到了黄河，祖国的母亲河。我不知道这里的雨水最终会流到哪里，这泛着黄色泥水的小水流，我权当是黄河的儿女子孙们。

雨是南方特有的物种，不像北方。北方的雨是迟缓的，十天半月也不见个雨点，南方的雨说来就来，像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在南方，我几乎不看天气预报，很多时候天气预报都不太准确，我习惯了说来就来的雨点，每一个燥热的天气中，我都盼望它的身影。

我喜欢下雨天，喜欢坐在廊檐下听雨，喜欢听雨滴在房顶上演奏出一首首交响乐。也喜欢去雨中，穿着拖鞋把脚丫伸进雨里。小的时候，越是下雨天越喜欢往外边跑，现在过了光着脚踩水的年纪，这些雀跃的小心情，只能压在心底。

在雨中，心中是安宁的。我忽然爱上这种安宁的感觉。

看着雨滴落下，听着他们把不同的乡音汇集成一句话，下吧，下吧。我静静地坐着，听它们交谈，任凭他们叽叽喳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此时我不想写诗，不想看书，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静静地坐着，看雨滴落在水桶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看它们落在草尖，再顺着草尖落下。大片的乌云再次压上来，像个调皮的孩子，又像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女巫。这场雨，帷幕还未落下。

儿子今天打电话来说，国庆节要带我去海边。我让孩子自己去，给年轻人一个逍遥的机会吧。这里离海边挺近，忙过这一段我也去看看大海，看看我和儿子看到的大海是不是一样的。我去过海边，蔚蓝色的海面上，浪花一朵接着一朵，渔船在水面摇晃，如诗如画。我忽然想到这么多的雨滴，是不是从大海中翻涌而来？这每一滴落下的水中，有没有一滴随着水流去了远方？

我忽然想到过几天去海边，会不会碰到一滴水，是落在我脚边，是给我唱过歌的，或者我光着脚丫踩过的？我把脑袋伸出去，让雨滴落在我的发饰上，落在我的睫毛上，落在我的脊梁上，落在我脚下的泥土上。我在心里说，好朋友，再过几天我去大海边看你们。它们一定会冲着我微笑，并说嗨你来了！

雨继续唱着歌，我把倒着的书合上。我愿意在雨中，听大自然的欢唱，我愿意让雨淋湿衣裳，我愿意听雨滴发出动听的声响，我愿意和雨声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