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巩义市丁烟村水泥厂
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淹没了耳廓
冰凉的铁代替生活
每一次转动,都是磨合
都是把菱角打磨
最沉重的夜色,代替不了一颗星星
将要落下去时
又迎来,另一轮陨落
轰隆的响声,击碎1990年的夜色
在原料仓库的最顶端
摸着月亮的额头,跟它说话
告诉它,我的故乡在豫南,村庄边有一条小河
告诉它,我想摸摸
每一颗星星
想要让每一颗星星,都染上淳朴的颜色
从输送带上,传递过的每一粒尘埃
都被千锤万练般打磨
它们从山中来,带着几千年风雪
也带着逃离故乡的不舍
这寂静的山谷中
我,别无选择。只能在深山提炼出万家灯火
在东莞市桥头镇一个无名绣花厂
绣鸳鸯蝴蝶,也绣水面上的清荷
绣一阵接一阵的清风
绣花朵上,吹着口哨的过客
绣一个窈窕淑女
她掐着的腰线,上面缀着南珠两颗
在宋朝的大街上,花纸伞来回穿梭
绣两株兰花开在山岗
绣两只玉兔,在广寒宫捣药
几支竹子在风中摇曳
有鸣蝉,正穿透竹林把嗓子喊破
手中捏着风声,把破碎的故乡
从水中捞出来,一遍遍摩挲
也有乡音时不时窜出来
每一次,都如同揪出乌鸦口中的梵语
修补的时候,不肯说出所有结果
在天津西胜芳镇三合板厂
转动的机器,把森林压榨成月色
零星的树木一次次哭着
把身体擀薄。再接着就是把单薄的肉体
和上骨血,每一次摁压下去
都像是挤出泪河
再哭三百遍,也回不去森林
大片的绿色不过是路过
绝美的风景下,藏羚羊顶着双角
风声依旧,给你的书信上
不写,豹子盘卧姿势有点特别
我往里边扔故乡,扔生活,扔人世的冷暖
也把青春这两个字
倒写。1990年的一个深夜
在天津西,我抱着一棵树
哭了整整一夜
在南海市黄岐皮具厂
把各种皮质,倾轧成不同的角度
有的盘成圆圆的月亮
有的折叠成蝴蝶。有的沿着春天的风声
在田埂上开花
每一朵花上,都有蜜蜂蝴蝶
也有玫瑰,正徐徐开放
低矮的灌木丛中,有一只鸟展翅
埋着的夜色中有草木
劈开灯火
在珠江边。灯火依旧依次亮着
机器的一下下把青春
打磨。转动的轴承上挂着汗水
每一滴在掉下来前
都必须经过,摇摇欲坠
每一滴摔下来
都有,江河湖泊在脚边碎成一汪小河
每一个通宵,都有人睁着眼睛
往江水里倒故乡
每倒一次,就是把思念拿出来折磨
凌晨的江边,有汽笛声穿透耳膜
也有几尾鱼儿正沿水流而下
每一次都到这里,打个旋再接着青春这个孩子
每一次经过这里,都有动物哀嚎着
跟它打招呼,想要一个结果
也有的托它捎去问候
远离的故土上,还有没有人正掂着酒瓶
想要问问月儿,他乡的月色
在长安镇厦岗天生玩具厂流水线
白炽灯下。流水线缓缓的移动身子
这条不知疲惫的小蛇
悠闲的躺着,看我双手忙碌
有一瞬间我,想问问它
到底想不想休息,想不想过上幸福的日子
冰凉的物件,一件件从头顶放下来
它扭着的身躯上写满鄙夷
我知道,它恨我没有带它看三月的春花
没有在落英纷飞的日子
带它出去。
它丈量着我的手速,让我没有闲暇时光
去数一数没有见到太阳的时日
星星背着我,让我在每一个凌晨三点
都如愿醒来,且在每一次醒来
在这条小蛇身上施展法术
在东莞长安镇厦岗富华印刷厂
先是把树木放倒,把它压榨成
想要要样子
接着上色,再把山河搬上去
也有两只蜻蜓
一只东,一只西
更有画师,画唐宋的牡丹,芍药
也画十里红枫叶
石林中,有瀑布冲击岩石
有一轮红日
升起时,霞光穿透云雾
有夜色袭来,每一次搬运
都是和星星决斗
和蟋蟀,比比谁更有向上的勇气
传送带上,有萤火点点
每一次都点亮墙壁
在东莞清溪镇大田鞋厂
困住自己的,不是田字中间的空格
不是大字上面的天字
也不是故乡,纸醉金迷的尘世
是一杯水中,落满星子
是一个人骑马
追赶往事。大把脱落的头发上带着些许的悔意
夜色中,来回穿梭的不是鸟鸣
是咣当咣当的机器声
是一个人,对着冰凉的铁器
举起戒尺。生活两个字
像是一段咒语。人生这个词一次次被拿出来
反复晾晒蒸煮
把动物的衣服脱下来,自己躲进去
听到风萧马鸣,如同战场上兵士操持刀枪
每一声都隐隐泣血
染红杜鹃,把每一个春天抽打
每一鞭下去
都是,让自己抱进身躯
在大田鞋厂,风雨大的要把房顶掀翻
每一次暴雨来临之前
都有人顶着,黑压压的乌云前去
把裸露的花根埋住
仓皇出逃的人,拎着故乡
左冲右突
在三水印染厂
把云朵,从天空中扯下来放进去浆洗
几颗星星在上面布局
大海翻卷着浪花,海鸥高低盘旋
每一次都亲吻海面
每一次,都舍不得退出
大片的野花,毫无顾忌的开放着
也有零星的蝴蝶寻找故居
去年的风声,和着今年的雨滴
每一滴中都有江河
翻腾咆哮,且挂着痕迹
也有三两只小鹿,它们拉的小马车
坐着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
阿凡提骑着毛驴。更深的森林中
有无数彩色的花朵
每一朵,都匆匆来匆匆去
彩虹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度
有的类似月牙桥
压在水面上,惊醒水中的锦鲤
有几片荷叶,滚动的露珠
是阳光眼泪,是一个人背着故乡这个
倔孩子
2023-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