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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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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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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银行

当你第一眼看到这题目,立马会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有炫富的嫌疑,必犯众怒,必定诱发反感的山洪暴发。不过,我事先吃了秤砣作为铺垫,根本不惧由此产生的后果。

如果你知道我的底细,必定会对着手机屏幕大声对我吼,吹,吹,继续吹!我还不知道你年轻时瘦如干柴,公干后还不是拿工资吃饭,也没听说过更没有人见过,你的黑影闯进银行柜台安全栅栏一分半秒。之所以会肯定你会如此过激,是因为时代教会你在歪风邪气面前,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敢于一针见血指出同志缺点错误的勇气。

如果你年龄与我相仿或稍年长,一定会想当然地觉得,现在压力山大,要么是多喝了一口小酒,要么是发了高烧写下这胡话似的题目。我想你一定会对手机屏幕婉转地说,唉!是该退休了。之所以确定你会这样换位思考,是因为我们共同有过相似的过往。

如果你是我的年轻同事,必定会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没听说过呀,得悄悄向人力资源部求证。不过,我知道所有的这一切,是在你们几个小年轻天真地认为,完全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进行的。之所以判定你会如此谨慎,是因为你早已得到小心使得万年船、大胆胡说小心求证的真传。

首先,郑重申明,我真的不是富二代,没有继承殷实的祖产和家业,家族中没有任何人与金融大享或商业精英有过股份瓜葛。上溯到我父亲见过的长辈,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和我的爷爷,他们名下没了半分土地半分田,甚至没见过地契长啥样,他们过着缺衣少食一辈子替人扛活的薄命。关于这一点,我得对“后人难记庸长辈”这句俗话狠狠地抽上几十大鞭,因为那不是我祖宗的错,况且由此我还沾上他们的光,在上学的推荐表上,曾落落大方地写下“贫农”根红苗正的得意。

上述申明可用党性担保,愿意承担由此产生的责任,但怕有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严重后果,还是不打自招吧!

我们家的银行,全称叫 “农村发展家庭副业联合体”,或者叫“鸡屁股发展银行”,它和共和国的农业农村革命血浓于水。成立背景是修正“一大二公”偏执航线的大变革,来源于伟大领袖心系劳苦大众,向全国人民发出家家户户养一头猪一只鸡一只鸭的倡议,这个说法有据可考,证据就是长年踞守生产队公房板壁最佳位置的那张神采飞扬签字的布告。简言之,该银行已完全突破农村集体所有制的范畴,开拓出层次不高的共同富裕的道路,这就是这篇文章题目不可或缺定语的来由。但凡与我同龄,有过离乡求学的人,或多或少受到我们家的银行资助,它使我们长出翅膀飞出了大山。

看到这,你肯定恍然大悟,甚至不以为然。马上提出这种的问题,那银行的产品不是真金白银,能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只有经历过那段清苦的人才清楚,鸡屁股一翘,立马生出个金灿灿的“新”字来,这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新气象。打个比方来个假定,才能证明它功高至伟。假如没有顶层设计的纠偏,包括我在内的成千上万人极有可能在岁月中饿死,乐观一些估计,即便侥幸逃脱,必定落下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其结果是绝对无力敲下键盘书就此文的。

曾经跟随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激情,满怀斗志种好社会主义的苗,紧跟旗帜过河,风霜雪雨搏激流,憧憬芝麻开花节节高,想不到“一大二公”同样曲折有坎。党叫干啥就干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农村人的每滴汗、每滴血都保留着祖宗的养殖基因,山里的每滴水、每丝风都结满六畜兴旺的期望,政策一开闸,干劲自然来,手握用万人敬仰的一声号令铸成的尚方宝剑,看谁还胆敢割那将翘起来的猪尾巴鸡屁股。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我们”家的课题实在太大,还是从最小单元“我”家起步,去体会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银行。只模糊记得一天晚上,来了几个没有卸下的集体劳作疲倦的村中长辈,噼噼叭叭,火着枪响,一个鸡圈立马速成。没有爆竹礼花,没有开业志禧,一切的一切都在低调中公开进行。集体农场牛欢猪叫的合唱,化作一家一户押韵的独唱,欢歌如流水般在小村流淌。

1969年的年末,袅袅炊烟飘散着喜庆,小村的空气弥漫着久违的肉香,到了检验副业勤劳成果的时候,记忆洗白了那口自养的黑毛猪,那只鸣早的雄鸡冒着热气被端上八仙桌。直至今日,我固执认为那年的年夜饭香度唯一无二,当然除了家庭副业的功高盖世,还含有母亲用挥汗如雨浇铸的辛劳花香。

年猪属于家庭副业的大宗产品,尽管放开家庭饲养,但论宰杀还是有限制条件的,一个家庭不论人口几何,一年最多只能有一头的屠宰任务。宰杀必须完成交售任务,杀一头交一半,吃一头就得向国家交售一头活猪。不要耍小聪明,交的那一半不能再肢解,还得留下猪尾巴存证。把劳余时间和勤劳一厘一分存进时日,加上猪食的滋养,子猪在架子猪、肥猪间成长,最后肥猪催肥为年猪,整个过程就是手续完备的一次零存整取。首战告捷,在我家零存整取的第一张成绩单中,一半在屠宰当日就上了马背,爬上盲子挖路大坡,走在去食品小组的路上。

政策对鸡鸭和鸡鸭的衍生品却广开大门,这就是“鸡屁股发展银行”,简称“鸡行”的由来,并不是将年猪从产品中出列,而是这件大宗商品实在太贵重了,重得装不进产品目录。由于饲养条件高,村子不适合鸭子养殖,所以鸡成了“鸡行”当仁不让的唯一主角。“鸡行”最畅销的产品就是鸡蛋,如同活期存单,存取方便,支取自由。“鸡行”同样有零存整取业务,这就是调节生活味道和犒劳家庭的鸡肉,公鸡成为口齿舌尖最大的牺牲品。此外,鸡粪衍生品又肥了自留地,催生出调剂生活的青白小菜和葱蒜。

要想产蛋多,就得多养鸡,尤其是多养母鸡。为让“鸡行”蓬勃发展,每当有母鸡求抱唤儿,母亲一般都会安排它孵小鸡,鸡群日益壮大。几年之后,母亲不得不为鸡居环境考虑,只是不再简单添置鸡圈,而是添了两只大的篾鸡罩笼。篾鸡罩笼方便,可自由移动,晚上作为鸡的圈舍,白天则作为母鸡的产房。如人的清苦一样,鸡的生活也不富裕,主食与猪共同进餐,只不过食物另盆装而已,鸡要想改善伙食就得自力更生土里刨食。动物以强者为王,家畜同样如此,尽管主人一视同仁,猪总担心厚此薄彼,常常拱翻鸡食盆提意见,鸡儿抗议无效只能选择暂时离开,风平浪静之后,鸡儿复回啄食四溅于地的剩食。当然,母亲也会特别关照,对于产蛋的母鸡,总会额外增个小灶,产房内加上几把黄澄澄的包谷面。

鸡下的不是真金白银,却可转化成为生活必需品,除却购销任务换取白糖、红糖、白酒等限购生活品,还可在市场自由流通,不受投机倒把的例行检查。那时,物价相对稳定,而蛋的单价却同现在的油价一样只涨不跌般的坚挺,5分,6分,7分,8分,节节攀升。将蛋变成钱,一部份成为针头线脑贴补家用,一部分成为亲朋的婚丧喜庆的贺礼,最重要的一部分累积成为家庭的教育资金。一个家庭要培养出一个中学生,就得从鸡屁股讨费用,在我离乡到公社上中学时,学费、书本费、笔墨纸张费就来自书包里面的鸡蛋。

鸡下的不是真金白银,却成为占缀生活美好的花朵,酸辣子妙鸡蛋、干辣子鸡蛋汤那是待客的礼遇,当然也可成为对孩子的褒奖,而这种奖励是屈指可数的。

那时,没有儿童节的概念,却有过立夏的习俗。时令一到,母亲便煮上蛋,清贫不缺仪式感,得涂上青靛,得在梨树下细细品味,特别交待不能谈话。据说孩子立夏梨树下食蛋,长大才有力气,在对待孩子的未来上上辈决不含糊。清苦的时代,孩子的攀比依旧不可或缺,不过比的仅是一枚彩蛋还是两枚彩蛋而已。

最慷慨的支取“鸡行”成果是在我彻底走出大山,外出工作的日子。那天早上,母亲一口气煮了二十多个鸡蛋,身挎滚烫的蛋,母亲一直送我到村口。她伫立在一块石旁,久久驻留不愿离去,我不时回望,感到自已是启程的帆,那慈祥的目光似风,风吹着帆,帆化成点消失在山口。

在成千上万个家庭,鸡屁股滚出的蛋像清泉般汩汩而流,日积月累,我们家的银行就像后期出世的债券型基金的收益细水长流。走出家乡几个月之后,农村联产承包制横空出世,农业和农村开始激情燃烧的奔跑,我们家的银行依旧为农门学子助威呐喊。

同人生九曲十八弯,沿途都有数十急转弯相同,摸着石头过河的日子里,共和国每个急转弯都是的肢体的自我疗伤。今天,中华儿女手持社会长期稳定这只绩优股,昂首挺胸共同奔向小康的时候,我又想起助我走出大山的“鸡屁股发展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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