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党永高的头像

党永高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004/07
分享

疫情笼罩下的百面人生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写作者,至少是一个写作爱好者。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我总想写点儿什么,尽一份写作者的责任,但总也无法下笔,内心大多时候是空洞的,偶尔有了感觉,也只是充满悲恸的感动或无奈。时至清明,虽然疫情仍在世界各国蔓延,但国内疫情防控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我的内心也随之一天天由阴转晴,手中的笔亦有了力气,来了兴致,随便写写,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算不上什么文章,还请读者多多担待。

2020年1月23日,除夕前天,武汉封城了,此时,我仍觉得病毒离我还很遥远。我生活在晋北一个小城市,距武汉千余公里,人员流动量极小,我所在的城市及周边还没有相关病例报道。

我所经营的酒店仍正常营业,与往年一样,餐饮已经预订到正月初八、九了,预订率很高,甚至是一桌难求。员工们也没有表现出过度恐慌的情绪,照例上下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除夕这天,预订年夜饭的人们,早早地就来到了酒店,都想赶个头彩,吃完团圆饭,回家看场完整的春晚。客人中有不少跟我是老熟人了,见面除了相互拜年外,都会就疫情谈论上一番,大家普遍担忧,武汉那么严重,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庚子鼠年春节这天,清早我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我发现餐饮几个服务员垂头丧气的,有两个好像脸上还有泪痕。员工的心情直接关乎到对客的服务质量,我不敢怠慢,赶快找餐饮经理了解情况。原来,餐饮有一个假期工是从武汉回来的,虽然她已经回来快一个月了,期间她的身体也没有出现异样,但她回来时武汉就有了疫情,餐饮所有员工都是密切接触者,大家的心里压力很大。有人开始指责那个假期工,有人埋怨人力资源部不负责任,一时间,原本融洽的同事关系,出现了裂痕。

我一边安慰餐饮的员工们,一边安排那个假期工到疾控中心主动申报,并第一时间向区政府疫情防控指挥部进行了汇报。指挥部了解完具体情况后,安慰大家不要恐慌,因为那个假期工已经过了最长十四天的病毒潜伏期。

随着媒体对武汉疫情报道的增多,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恐慌和不安。酒店虽然还没有接到停业通知,但取消预订的客人越来越多,春节中午就退了十几桌,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前来就餐的人们脸上也看不到过节的兴奋,表情僵硬地互道“过年好”,语气中充满哀怨。

1月26日,农历正月初二上午,酒店接到了市场监督管理局停业的通知,并嘱咐所有员工响应国家号召,居家隔离十四天。

酒店年前备了不少蔬菜和肉食,一旦停业,肉食冷冻还能存放一段时间,蔬菜就不同了,最多能存放三至五天,为了减少损失,我按低于进货价的价格将蔬菜分发给了员工,大家每人拎着一大袋蔬菜,表情凝重地离开了酒店。酒店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有人月月得还房贷、车贷,酒店停业了,就意味着他们将暂时失去收入来源,本是月光族的他们,会陷入更大的“经济危机”。

平时热闹非凡的酒店,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偌大一幢楼,只留下了我和几个部门经理,我给他们排了值班顺序,简单地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办公室,眼里满含泪水。流泪并不代表我软弱,没有男子汉气概,只是看到员工们离开时落寞的样子,作为“家长”的我,实在于心不忍。

居家隔离的日子是苦闷的,天天看着不断上涨的数字,我的心始终被揪着,有时会一阵一阵地抽搐、疼痛。作为一名退伍老兵,有着十八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想起了当初入党时的誓言。然而此时,国家有难,人民有难,我只能窝在家中做“贡献”,我觉得自己是个逃兵,是个背叛了理想和信念的逃兵,我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我所处的城市也出现了两例确诊患者,患者所居住的整个小区都被封闭了。一时间,微信朋友圈、聊天群内传出了多个版本。有的传言确诊的两例患者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防护措施,触诊前还在单位开会,参会者众多,已导致多人出现了发热症状;有的传言其中一名确诊患者是从武汉开会回来的,回来后身体就出现了异样,自己明知道感染了,还故意吐口水往电梯按纽上涂抹,并配发了视频为证;更有甚者传言其中一名确诊患者从医院隔离病区“逃跑”了等等。

我和父母分住在城市的两端,母亲天天都要打电话叮嘱一番,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在她眼中,已近不惑之年的我,还是个孩子,一个不听话、不安分的孩子。

谣言终归是谣言,疫情防控指挥部通过官方网站、微信公众号开始辟谣,公安机关拘留了几个始作俑者,风声鹤唳的局面总算稳定了下来,人们摄于法律的威严,不再无端信谣、传谣。

口罩成了紧缺物资,甚至到了一罩难求的地步,我去附近的一家药店买口罩,被告知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六元钱一个,N95口罩三十元钱一个,即便这样,还得提前一天预约。我预约购买了一包二十个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并全款付了费用。回到家里后,妻子指着鼻子说我太老土,说她微信朋友圈有卖口罩的,才两元钱一个,并且还负责包邮。

妻子和孩子每天都在家中隔离,我则得出去采买蔬菜、水果等生活必须品。为避免感染,我每次出门都要换一个新口罩,二十个口罩根本经不起用,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用完了。为了节省钱,我让妻子向她微信朋友圈那个卖口罩的人购买了五十个口罩,可钱转过去后,对方就没了音信,并且把妻子的微信也拉黑了。妻子大呼上当了,执意要报警,我虽然觉得一百元钱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我并没有阻拦她。隔离在家的时间太长了,她除了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就当她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吧,不然她会憋出毛病的。

去年,我在办公室里养了一棵芦荟,当初只有五六公分那么高,现在已经长得枝繁肉厚,足有三十多公分高了。平时工作太忙了,我根本无法顾及它的存在,现在天天宅在家里,有大把时间可以陪着它,静静地看着它成长。一天,我发现它的根部出现了两棵小芦荟,刚刚破了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嫩绿的小脑袋。我惊喜地喊妻子和孩子快来看,她们却不以为然,妻子轻描淡写地说:“让它们再往大长长,过两天就把它们移植了。”

移植?妻子说得如此轻松,一向爱凑热闹的女儿也兴致不高,难道她们早就发现了?妻子见我满脸疑惑,笑了笑,拉着我的手上了楼顶平台。平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二十几盆芦荟,有高的有矮的。妻子笑着说,芦荟早就做了妈妈,这些都是它的孩子。

在芦荟的孩子们当中,我发那棵最小的叶子已经完全枯干了,正要伸手去摘,却被妻子用手挡住了,她说:“不要动,芦荟的生命力很顽强,这棵刚移植过来没多久,它正在经历蜕变,过两天就会获得新生。”果然,三天后,在枯干的叶子底部,又冒出了三枝柔嫩的绿芽,只有葵花子那么大小。

2月7日深夜,我没有一点儿睡意,眼科医生李文亮的病情牵动着我的心,凌晨2点58分,他终于离我们而去了。吹哨者走了,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泪雨滂沱中,我写下了疫情爆发以来的第五首诗-《哨音》,用来悼念消逝的英魂。

李文亮医生的逝世,让我们更加读懂了一种声音,在决定人类生死命运的紧要关头,不会只有一种声音,更不会集体沉默,总有人会站出来发声,为天下苍生而呐喊。

逆行而上的队伍越来越宠大,从专家院士到白衣天使再到普通的建筑工人、自愿者,我被他们的故事一遍遍感动着,也为自己的碌碌无为一遍遍自我谴责。我幻想自己能成为神笔马良,一笔画出特效药,再一笔画出疫苗,用于拯救我的同胞们,减轻那些逆行者的工作量,让他们早日脱掉防护服、摘掉口罩,绽放最美的笑脸。

2月29日上午,我接到了卫健委杨副主任的电话,他说市里派出的援鄂物资运输队明天就要返回来了,问我是否愿意将酒店设为指定医学隔离观察点,安排援鄂物资运输队集中隔离。不等杨副主任说完,我就满口应承了下来,终于能为抗疫工作做点儿事情了,我当然一百个愿意。

3月1日,我起了大早,通知各部门经理到酒店开会,安排接待援鄂物资运输队集中隔离。开会时,我看得出来,有几个经理的眼里流露出了不安,或许是我事先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他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缘由吧。

为了减轻大家的心理负担,我一再给他们强调,援鄂物资运输队只是负责将物资运送到了武汉市和仙桃市,到达目的后,他们连车都没有下,况且他们事先已经做了全面防护,被感染的风险几乎为零。即便这样,大家不安的情绪丝毫没有缓解,特别是一名客房服务员,在得知要接待从武汉回来的人时,当即说什么也不干了,打电话让家人开车接回了家。

对于员工的表现,我不作过多地评判,因为酒店的从业人员,大多数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他们对事物的理解和判断能力,自然不能与我等同日而语。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部门经理们还是都选择了与我一道坚守,大家分头去做接待准备工作。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援鄂物资运输队一行二十一人抵达酒店,遵照集中隔离规定,他们没作任何停留,径直爬楼梯上了楼,各自住进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

集中隔离人员中,有三位是政府官员,来自不同单位的三个副职,都是副处级干部。

住进酒店的当天晚上,三个领导中的其中一个,就有人不断给往来送东西,当然都是一些吃的、喝的、用的。我们的员工一遍遍地给来人讲解集中隔离规定,然后劝离。领导不乐意了,打电话跟我们诉苦,诸如他不能用房间配备的洗漱用品,用了皮肤会过敏;他是糖尿病患者,不能吃酒店提供的饭菜;酒店中央空调不能开,晚上睡觉房间太冷了等等。

接下来的几天,总有人给那位领导送吃的、喝的、用的。领导诉苦的次数多了,客房经理深得其烦,反过来找我诉苦,我安慰他说,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吧,他虽然是领导,但也是隔离人员,必须得遵守隔离规定,我们绝不能违反。

集中隔离人员的伙食标准是100元/人/天,我嘱咐厨房给大家尽可能吃好,天天变换花样。现在人肚子里油水过剩,没过几天,他们便吃腻了,打电话要求吃粗粮。厨房精心给他们准备了当地人喜欢吃的农家烩菜、素糕。当天下午便有隔离人员把饭菜晒到了网上,骂我们是黑心商家,没给他们吃够标准。对于这位隔离人员的言论及网上的评论,我们没作任何评判和辩解。自古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公道自在人心,我们问心无愧则安。

援鄂物资运输队的隔离期还没到,疫情开始在境外蔓延,酒店陆续接收了从境外回来的隔离人员,大多是留学生,集中于英国、德国和日本。起初,他们的隔离费用由政府统一支付,标准与援鄂物资运输队一致。三月中旬,政府出台了新规定,从境外回来的隔离人员,全部自费。

集中隔离的留学生大部分都是好样的,他们有素质,懂规矩,我们省了不少心。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名在日本留学的女孩子,她从进入酒店以来,就不停地给人们鞠躬,“谢谢”二字挂在嘴边,令我们很受感动,觉得连日来的付出是值得的。与这个女孩子截然相反的是,一名在德国留学的男生,他是自费隔离,刚来酒店便吵吵着嫌隔离费用太高,与酒店员工发生了激烈地争吵,甚至到了要动手的地步。他也许不知,我们的收费标准远远低于平时,我们纯属“义务劳动”,甚至还得亏本。

集中隔离人员的生活垃圾须由疾控中心统一处理,医疗废物运输专用车开到了酒店后门,我们严格按要求将垃圾搬了出来,可车上的人员迟迟不下车。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下了车,急不耐烦地拉开集装厢车门,指着里面的箱子说:“你们上车把箱子卸下来,把垃圾装到箱子里。”

酒店是第一次接待医学隔离观察人员,没有人知道医疗废物究竟应该由谁负责装箱、装车。负责垃圾清运的客房经理对此提出了疑问:“医疗废物存在感染风险,你们是专业人员,我们根本不懂操作规程,按理说,这项工作应该是由你们来完成的吧?”

“我们只负责运送,装箱、装车都是你们的事情。”对方语气生硬、态度蛮横。

就这样,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我见事态不妙,一边劝说对方,一边亲自动手,带领员工们将垃圾一袋袋装进塑料箱子,盖好盖子,称了重量,作了登记,整整齐齐地装进集装厢。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装箱、装车这项工作究竟应该由谁来完成。

自古以来,每当民族和国家出现危难之时,总会出现两种人,一种人为了保全自身利益,退避三舍、委曲求全;另一种人则为了大众的利益,冲锋在前、舍生忘死。庆幸的是,我中华儿女后者居多。

3月3日,市场监督管理局就下发了复工复产的通知,由于酒店正在接待医学隔离观察人员,一直没有启动复工复产程序。眼看着同行业几乎都恢复了正常经营,员工们表现出了焦急地情绪,我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国大于家的大道理,缓解他们的心理负担。

3月15日,援鄂物资运输队隔离期满,境外回来的隔离人员所剩无几。万余平米的酒店,光接待几名隔离人员,费用远远大于支出,再加上大部分员工仍待业在家,权衡再三,我与杨副主任商量,看对方能否重新指定个面积小点儿的酒店,作为定点医学隔离观察点。卫健委也考虑到了我们的难处,领导们经过商量,接受了酒店的提议。

酒店终于恢复了营业,由于疫情还没有完全结束,酒店在做好消毒、体温检测等防控必须工作外,仍需控制人员流量和密度,还不能满负荷接待,员工们调整为两班制上班。

我所经营的酒店是一家多功能酒店,除餐饮和住宿外,配套了洗浴、休闲娱乐等服务项目。市场监督管理局光通知餐饮和住宿在做好防控措施的前提下,可以正常营业,并没有提到洗浴这一项。洗浴究竟能不能复工,主营部门卫健委并没有明确的通知,同行业都拿捏不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在观望着,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三月下旬,有两家洗浴中心终于耐不住性子了,率先复工复产了。市场经济就是这样,有人开了头,从来不乏效仿者。全市所有的洗浴中心,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重新开门营业了。我上网查了查周边县市的洗浴中心复工情况,发现有好几个地区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于是,我做出洗浴中心复工的决定,员工们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洗浴中心复工的第五天,三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到了酒店,他们是主管部门卫健委下设的卫生监督管理所的工作人员。我们被告知洗浴中心须暂停营业,待相关部门进行风险等级评估后,再行通知。临走时,带队的领导一再强调,没有接到通知,千万不可擅自复工,还说有几家复工的洗浴中心反映,他们是看到我们复工后才复工的。我大呼“冤枉”,明明我们不是第一家擅自复工的,凭啥把这顶帽子扣在我们头上。

员工实行两班制上班后,有不少人就工资问题提出了疑义,我给他们的答复是,非常时期,非常对待,酒店可以给予适当的补助,但还是得以效益工资为主。对此,大多数员工都表示理解,总服务台有两名员工则不然,她们三番五次地要求酒店给她们开绿灯,理由是她们还要上夜班。工资问题关系到所有员工的切身利益,给她们开了绿灯,对别人就不公平了,从大局出发,我没有答应她们的要求。最后,那两名员工连招呼都没有打,选择了辞职,倒把我炒了“鱿鱼”。

4月3日,洗浴中心通过了卫生监督管理所的严格检查、验收,已恢复正常营业。同时,酒店还接到了税务局减免税收及中小企业局专项扶持的函告。政府的关怀和支持,令我十分感动,我只能用心经营,早日创收,缴纳更多的税款。

清明节,全国降半旗哀悼为抗击疫情斗争牺牲的烈士和逝去的同胞。上午10点整,酒店全体员工停下工作,在岗位上默哀三分钟。窗外防空警报、汽笛声交织在一起,我悲痛的心情持续了很久,含泪写下一首短诗:“鲜花铺满青瓦台,泪雨和入寒食中。泣问英灵今何在?镌刻金铭化众生。”。

大疫也是大考,让我们悟透了更多的事,也看清了更多的人,大到国家,小到个人。国家让世界看到了担当和责任,展示出了真正的国力;个人让众生看到了德行和修养,显露出了真正的人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