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死了,讣告是我自己发出去的,我斟酌了很久,最后却只在上面写下了我的名字和死去的时间,其它一片空白。
活出丧前,我任性了两把。第一把,我把平时积攒的三万元私房钱全部捐给了儿童福利院;第二把,我把之前没有公开发表的稿件,统统一稿多投,有一家杂志社算一家,一家不落。
我学清朝时的弘昼王爷,给自己举行葬礼,棺材、供品、哀乐、作法的道士等应有尽有。我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考验前来吊唁的每一个人,观他们脸上的表情,听他们嘴里的表述,察他们内心的想法,尔后我给他们排名论次。
先看媒体的反映,某知名网站率先发出报道,大意如下:著名作家、诗人某某某先生,于某年某月某日意外身亡,年仅某某岁,代表作小说《活出丧》,一生热衷慈善事业,逝世前才向儿童福利院捐款三万元。我认定这是一则虚假新闻,其一,我并不是著名作家、诗人,如果我还活着,我依然是一个四处碰壁的写作者;其二,除了那三万元捐款外,我再无登记在册的捐款历史。不过,给一个死人下结论,应该是无人深究的。就像网络上那可怜的转载量和浏览量一样,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但也不然,上周有个流量明星意外身亡,关于他的报道一度占据头条热搜,网友悼念评论上千万条,居然将美国总统特朗普抗疫不力的报道挤下了神坛。
再看各杂志的反映,我一稿多投的文章被先后发表,尤其是小说《活出丧》被多家知名期刊转载,没有人再谴责我不遵守职业道德,或许大家普遍认为犯不着跟一个死去的人较劲吧。
哭得最伤心的人是我的女儿和妻子,她们哭诉着我过去的种种好,怨我不负责、没良心,反复拍打着棺材问,我死了她们可怎么活。这让我想起,前两天妻子还怨我一事无成,多年来跟着我没享一天福。而如今,我死了,那些不曾是享福的过往,却成了她心心念念地幸福。
亲戚、朋友、战友来了走,走了来,唯独没见我的父母,父母年岁已高,身体又有病,担心他们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故众人商量好瞒着他们。一奶同胞的弟弟、妹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子女以外最亲的人,弟弟只是默默地抹眼泪,肚子忽高忽低地抽搐着;妹妹哭成了泪人,不停地责问,我死了,她要如何跟父母交待,就好像她是杀人凶手似的。
亲友,亲友,有钱有权的才亲,像我这种无钱无权的人,亲友们的反映自然很是一般,应付差事般地送个花圈、烧张纸钱。当然,有几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还是掉了几滴眼泪,他们是我二姑、三姑、三姨、四姨、五姨。
朋友们当中,最真心的要数我最大的债主,同样当过兵的战友。说起我的战友,我很感激他,他曾经几次帮我解决经济上的困难。记得我最初创业时,他将银行卡上仅有的两万元退伍安家费全部借给了我。前年,他又将唯一的一套住房给我作了抵押物,向银行货款三十万元。他在我的棺材前只字未提贷款的事儿,哭得很伤心,不停地给我烧纸钱,深怕我在下面还是个钱始终不够用的主。
那些曾经对我有意见的客户、员工、朋友,甚至是亲友们,有的也来送我最后一程。对于我的死,他们并没有幸灾乐祸,反而跪下跟我道歉,求我原谅他们,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我曾有负于他们,他们也曾发誓与我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
按理说,我已不再是人世间的人,不该过问凡尘俗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关注某银行行长和某官员,我为了获取贷款和项目,曾无数次向他们行贿,金额高达七位数以上,我深怕哪一天他们落马了,我跟着受牵连。我的担心最终还是应验了,在我死后,相关部门开始清查公司账目,发现有大笔资金去向不明,所有疑点一致指向他们。尽管他们三番五次派人到公司打探消息,也不敢在我的葬礼上露面,但还是被监察部门立案侦察。
有些人、有些事,在人活着的时候,是看不到真相的,只有人死了,一切才能大白于天下。这出活出丧玩过了火,但我认为值了。梦醒后,我更加佩服弘昼王爷的智慧和胸襟,难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地雍正皇帝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