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配长长车辕的架子车在长满芨芨草、骆驼刺的荒漠上蜿蜒穿行,木栏车厢里铺就着一条黑色的毛毡,我与小两岁的表兄弟卷缩在里面,清瘦的外祖父高高地扬起哨鞭,“驾.....”,一声长长的吆喝,马蹄疾步,人车颠簸,打破了山里的宁静。
时隔三十多年,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条存储深刻、记忆犹新,横亘在山丹县城南至位奇镇汪庄村的砂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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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条路坑坑洼洼,远不像平原川区棱角分明、循规蹈矩的路那么规整。在相当长的岁月斑驳中,这里所谓的路,不过是一众行人、三五马车曾经走过,脚印多了、车辙多了,就有了路。这里的山洼多,正是到处都是路,到处都没有路。
从县城南湖村,旧时称碗窑沟出发,经有名的四坝滩文化遗址,一路向南,就到了一片开阔的敞开式河床,河床上静卧着一条曲折的小溪,还有这条很久以前就有的川口古道,在河滩上过去流淌着若干个小溪,滋润着这片诺大的盐碱滩地,因为连年干旱少雨,后来许多泉眼都干涸了,但曾经的流经河道还在,被岁月和汛期洪水冲刷的河道高低不平、曲曲弯弯的,在大地上勾勒出一副副美丽清晰的五线图谱。
远古时期的川口河滩却不是这样,《尚书·禹贡》载:“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据考古和诸多迹象表明,距今3800年之前,河西走廊一带河流湖泊广布,形成了一片片适宜人类生存的绿洲,先民们傍水而居,这里有年经流量巨大的川口河,川口河的下游与古弱水(即现如今的山丹河)交汇,一直向西北流经合黎山,因其有本,自尔泓漫无涯际,湮灭到浩瀚大漠之中。
后来“四坝文化”遗址出土了许多陶器类文物,器物表面多有类似耕地的平行波折纹、水域波浪纹、月牙形的鱼头纹和网状纹,这些图形纹饰自然来源于先民们的生活场景,也是他们在川口古道周边耕种土地和打鱼狩猎的实物见证。看来,在这里流淌了百年千年的川口河,仅仅从哺育了生生不息的两岸四坝先民这个层面来讲,她的婉约、伟大、魅力、贡献,就足以让世人景仰。
沿着河床再一路向南,到汪庄村十多公里的范围内,多是低矮的丘陵,和大西北很多地方一样,裸露的黄色看不到生机,有些凄然。看似大小不一没有什么明显特征的山丘,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下来的名字先后有莲花山、红崖山、煤窑山、三个狮娃山、大湖等等,从字意来理解判断,我们的先民大致是根据这里的地形地貌来取名的。这里的荒漠土壤碱性大,按照《全国土壤普查规程》标准,被分类成灰棕漠土,成土母质为粗骨性砂砾洪积物和洪积冲积物,大部分土地已经无法实施灌耕。
到汪庄村地界,严格意义上的川口古道远没有到头,继续沿着大沙河到上游的芦堡、侯山、新开村地界,进入河床更为平缓的石沟河,石沟河在旧时相当长的岁月中也是泉眼密布,是一片丰饶的湖泊,湖中萍泛草蕃,小泉续发,自春秋战国至秦末汉初,这里一直都是羌、戎、月氏、乌孙和匈奴等游牧民族的活动区域,后来泉水干涸,露出了狰狞坚硬的石头和诺大的河床,《淮南子》云:弱水出穷石,估计也跟这里有密切的关系。
再往上游,基本是无人区,是周边村社百姓牛羊放牧地带,牛主要活动在祁连山腹地,其实只是绵羊、野兔、狐子的生存空间。清·道光十五年《山丹县志》童子渠图所绘,这一段川口古道东侧山峦上依次是侯家山、吴宁寨、巴寨子、高庙.....西侧为新开坝、下西山、上西山、杳无人烟的火山......东西各有山道通往这些村寨,最令人兴奋的是川口古道的尽头,竟然是匈奴王庭那座梦幻般的都城——永固城。
思路渐渐清晰,也可以这么说,川口古道既是一条下接四坝文化发现命名地四坝滩,上联永固古城的百里古河道;也是纵横连接青铜时代与千年丝路的地理大峡谷、文化大走廊、民族融合大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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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丹长大的我,一直在关注着发生在2100年前的那场“河西战役”。现属民乐县的永固城是一座王庭,是当时乌孙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乌孙当时又是河西政权实际的统治者。大批的游牧民族,沿着川口古道纷至沓来,向这个富庶的王国供奉着牛羊、貂皮、美酒和珍贵的地方物产。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乌孙又被一个更为强大的民族月氏所取代,他们建都永固城,牧马祁连山。历史上,月氏依然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也是一个比较懦弱的民族,他们统治河西时期,过着富庶迷离的生活,贪婪地享用着周边部落的供奉,轻于穷兵黩武,放松了对游荡在祁连山一带、觊觎这片肥美富庶土地的另一个民族匈奴的高度警惕。
终于在公元前177年,强悍的匈奴王冒顿大单于发起了剑指月氏的战争,遣太子弼粥(老上单于)率兵进入河西,刀光剑影,所向披靡,月氏王不堪一击,节节败退,基至还丢掉了身家性命,自己的头颅被匈奴王割下,做成饮酒的器皿。《红楼梦·第二回》中叙述的智通寺有副对联“身后有馀忘随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这也是对他们没有做到居安思危的有力惩罚。基至于后来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曾经到达过西归北迁的月氏国,想要联合月氏国一起攻打匈奴。然而当时的月氏国国王并没有接受张骞的这个建议,张骞在做了一年的思想工作无果后,便放弃了,回到了大汉。后来,匈奴总是攻打月氏国,月氏国便离开曾经居住多年的地方,逃亡到了阿富汗地区。
屡次挑衅侵扰汉帝国的匈奴好景也不长,仅仅过去了56年,公元前121年春,霍去病率兵出陇西,翻越乌鞘岭,远征河西。是役,斩杀折兰王、卢侯王,捕获浑邪王之子,大获全胜。同年秋天,霍去病、李广等一班名将再次杀赴河西,与匈奴兵展开激战,并给予匈奴右部毁灭性的打击。两场战役,促成了匈奴阵营的分化,浑邪王杀了休屠王之后,率十万部众投降汉朝。汉帝国在河西地区分设了酒泉、张掖、武威、敦煌四郡,正式将其纳入版图。
几次战役,看似与川口古道没有丝毫关系,有些不搭边界,其实不然。无论是匈奴王从当时的蒙古高原色楞格河、土拉河、鄂尔浑河流域的中央王庭长途奔袭永固城,还是少年英雄霍去病从长安疾驰而来征战河西,地势平坦、水丰草美的川口河谷都是理想的粮草运送大通道和士卒驻扎大本营。
川口河谷的上游,民乐县境内的八卦营汉墓群曾经出土了盔甲、长弓、箭头、长矛、莲花灯、饮器等大量文物。时至今日,我们在川口古道中段的侯山村群山沟壑中,依然能够目睹到汉代将士修筑的最古老水利枢纽渠道工程的风采,甚至侯山这个行政村的的名字也因“相传境内有西汉侯王将相的墓地”而得名。种种迹象说明在西汉时期那段峥嵘岁月中,这条古道一直在托举着王朝历史的兴衰,一路高歌,从未停顿。
前些天拜读过一篇关于武威文庙的美文,感悟颇深,天真地认为,川口古道这样一方英雄的土地上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些有关儒家经典的文化遗存?因为奉行“独尊儒术”的汉武帝刘彻曾下诏书:“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规定设在郡国的称为“学”,设在县的称为“校”,设在乡的称为“庠”,设在村落的称为“序”,这样一套以讲授儒家经典为主的教育体系,自然也开始随着汉帝国对河西地区的统辖与经略,在张掖郡建立了起来。当时山丹境内置删丹、日勒两县,都属张掖郡管辖,但凉州出土的汉代《仪礼》简、敦煌悬泉置汉简,境内壕北滩、四坝滩等考古发现,《甘州府志》《山丹县志》等都不曾提及删丹、日勒最早建立“校”级官学制度的只言片语,让我们不敢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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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进出山丹境内的商贾游子,谁的思乡梦里能消弭得了川口古道的影子?
自汉武帝元鼎六年置县,历朝历代山丹基本都是以县的建置存在,最多时领日勒、删丹、仙堤、万岁、兰池5县,一段时期还属吐蕃、回鹘、西夏统治,无论政权更替如何变化,川口古道都以它博大的胸怀和视野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代代胭脂儿女彻底告别了游牧民族的漂泊与牧歌,生活着,忙奔着,也四顾茫然着,其中的欢欣悲戚只有柔肠千转的川口河水和那一缕缕随风摇曳的芨芨草依稀记得。
过去川口古道沿线人民精神生活十分匮乏,到了冬天大地披上冰雪铠甲的时候,做什么呢?就是讲故事。围着火炉,熬上一茶壶茯茶,卷缩在被子里,听老人们讲民间故事、讲鬼神故事。大人们从地窖里拿出几个土豆,切成片,直接放在炉子盖上烤,土豆被烤后,因为淀粉沉积,就像给炉子盖做了一次清洁和美容,在炉盖上留下一圈一圈的白白的淀粉。
在侯山,爷爷最爱给我讲的就是《西游记》里唐僧和白龙马掉水里获救的故事、《聊斋志异》画皮一女子用画皮伪装成美女欺骗书生的故事、“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的故事,还有他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县公安局工作期间,带枪带人去焉支山爬冰卧雪缉拿顽固犯罪分子的回忆故事等等,听得我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又魂惊胆颤。外祖父和外祖母娘家原本都是山丹城里的大户人家,解放前夕才搬迁到农村,每次去汪庄,八十年代尚健在的外祖父给我们讲的最多的就是他们怎么从县城小东门举家迁到汪庄落户的陈年往事,讲关于狄青的人物传说。
狄青的故事在山丹流传比较广,狄青是北宋时期的一位著名将领,他出生于汾河边,从小就有出色的武艺和胆识,后来被皇帝封为联络王,率兵西征到山丹峡口,峡口当时称做联络城,皇帝命令把联络城筑为生铁城,狄青没按皇帝的吩咐办,把城修筑成了砖头城,让峡口的老百姓逐渐能够安居乐业,生活也不那么苦了,老百姓都很尊敬他。
狄青有两个儿子,老大叫狄龙,老二叫狄虎。有一年,狄青得了重病,自己觉得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便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吩咐:他死后,要用石棺材埋了,且浑身不挂一点布丝,否则二十五年后就成不了仙。过了几天,狄青果然死了。儿子按父亲的遗嘱,做好了石棺材,但觉得父亲一丝不挂,心上过意不去,也怕别人笑话,就给穿了条裤衩。出葬的那天,老百姓全都披麻戴孝为狄青送葬。可棺材咋也抬不动,大家拿来椽子粗的铁链子,赶了十八匹骡子,十八匹马来 ,拉到半路上的一股泉水旁,铁链子断了,只好把狄青就地掩埋,传说这股泉水是山丹的水源头,狄青的坟刚好把这股泉水给压住了。以后,山丹的水越来越少。从此,就有“若能找着狄青坟,富足山丹一县人”的顺口溜流传至今。二十五年后,狄青在阴间要骑马升天成仙时,他穿的裤衩挂在马鞍上怎么也取不下来,马儿上不到天上,最终他也没能升天成仙。
即便是到了今天的网络数字化时代,这些人物传说、民间故事依然闪现着地方文化的耀眼光芒,深刻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背景下川口沿线人民的精神风貌,连同芦堡的高空舞狮、侯山艺人的双手打瓦子、新开的羊羔肉垫卷子、芨芨草编席子等民间艺术、农耕杂艺、地方小吃,真实见证了地方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的峥嵘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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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口古道沿线人民自古以来就生性淳朴、勤劳善良,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斗,与地主恶霸和地方豪绅斗,还流传着许多脍炙人口、基本真实的史事传说。
像新开村王玉亭的故事影响就比较深远,那时候新开老百姓进山丹城都是经川口古道,民国二十五年山丹城里有了共产党,位奇新开村的王玉亭往城里跑得勤了,王玉亭回来向老百姓宣传:红军和老百姓是一家人,红军为老百姓打天下。红军离开山丹城后,在祁店水库附近打了一仗,红军取得了胜利,马匪伤亡惨重。尔后,红军继续向西进发。后来王玉亭不知哪里弄来了一杆枪,却被马匪听到风声,一回一回开来队伍,威逼让王玉亭交出这条枪,王玉亭为了全村百姓的安全,把枪交给了马家队伍。红军西进过程中在倪家营伤亡惨重,王玉亭领回了几个突围出来的红军藏在家里,伤好后又悄悄转移出去,再后来王玉亭拉起了一支好几百人的队伍,打劫了地方民团,装备了队伍,在失散红军的帮助下,在东西沟、焉支山一带打游击,与马仲英的骑兵队火拼了几次,因力量悬殊失败了,王玉亭到处东躲西藏,而且受了重伤,县府派兵三天两头来捉拿都没有捉到,听说王玉亭伤养好后去祁连山淘金去了。不久,王玉亭给家里来了信,说他找到了那个“家”,在一位姓周的团长手下做工作,自此王玉亭再没来过信,家乡的亲人们盼啊盼啊,直到解放也没收到任何音讯。家里人就给徐向前写了一封信,打问王玉亭的下落,徐向前的秘书代回了一封信,说徐向前早年曾见过他,后来离开,各自工作忙,不曾见面,也未听见任何消息。
在川口古道上口耳相传的并不完全是刀光剑影、行侠仗义的行伍英雄谱,战争的硝烟与金戈铁马的鸣响还不曾褪去,淳朴、厚道的任家寨人民就以博大的胸怀,张开热情的双臂接纳了从江南富庶之地杭州来的一代书法、篆刻大师,西泠印社早期社员邹梦禅。
邹梦禅原本是浙江籍的传统知识分子和书法篆刻家,他25岁时就出任了《辞海》的编辑,所交往的是白蕉、邓散木、马一浮等文化名人,其封面集书《石门颂》之《辞海》两字,雄浑端庄,功力非凡。但在1958年,他被下放到自然条件恶劣、干旱缺水的山丹,一待就是20年。在这20年中,邹梦禅虽然面临各种困难和挫折,但他始终保持着豁达乐观的积极心态。他平素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但为人谦和,跟村民能够融洽相处。在这期间,他用自己的书法和篆刻技艺为乡人服务,为老百姓家中的红白之事义务书写对联,在高低柜、写字台、炕桌、碗柜等家具上写字画画,给川口人民留下了一段佳话。现在过年相当一部分商铺、居民家门上都张贴着印刷品春联,传统文化的回归势在必行,可是当时任家寨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尽管很清苦,但他们破旧的泥巴门洞上却粘贴着至少中书协理事级的书法佳作,在寒冬夕照下,淡淡的油墨香和浆糊味烟云袅袅、自是芬芳,彰显出他们与众不同的文化“高贵”。邹梦禅于1978年返回杭州老家,任家寨人民、川口人民应当永远记住这位大儒、学者,他在人生的低估期、黯淡期,为山丹文化擎起了一烛明亮的火焰,并照亮了一段山丹历史的天空。
在邹梦禅的直接影响下,川口沿线人民尊师重教之风日渐浓厚,上世纪八十年代,本为完全小学的芦堡小学,申请扩建为附设初中的八年制学校,服务半径达四五公里,主要招收川口下片区新开、汪庄(含蒲家寨、汪庄、任家寨三个自然村)、芦堡(含郭家洼自然村)、侯山四个行政村的学生,服务人口八九千人,有效解决了沿线百姓孩子们上初中难、上初中远的难题。
知识改变命运,芦堡八年制学校的办学给川口沿线人民带来的益处至今仍然在发酵,在山丹大力发展劳务经济的强力号召下,那个年代芦堡村迅速发展成为全县远近闻名的富裕村,1989、2001年,村党支部两次被授予“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称号。在西部青海芒崖、敦煌七里镇、新疆哈密等遍布西部乃至全国的劳务基地中,芦堡学校出来的学生大都是各工种、各技术岗位的业务骨干;一部分继续到高中、中专、高校深造的学生毕业后分布在北京、深圳、西安、省内兰州等大中城市,在各行各业大显身手,为祖国的现代化建设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智慧;在市县乡镇党政机关、教育卫生等领域工作的公职人员中,有芦堡教育背景的不在少数,有些已经走上了县处级、乡科级领导岗位,成为基层干部队伍的楷模,成为乡村振兴建设的中流砥柱。不难想象,这一类真实的故事史诗可以没完没了地讲下去,他们心头埋葬着无数励志奋斗的故事,他们迈出的步伐既悲怆又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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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十里铺,有巨湖,周围阔二三里,名清泉。河水弱无波,掷以草芥,沉不能浮,俗传为神禹导弱水处。”这是道光版《山丹县志》里记载描绘的老山丹八景之一“西湖沉芥”,也称“西湖落草”的秀美景色。这条湖所在的地理位置就是现在的山丹祁店水库周边,过去漫长的农耕岁月,从古弱水河和古川口河汇流下来的水就流到了这个湖里,形成了碧波荡漾的“巨湖”。无数年前,这里就演绎了独具的繁华,丝绸之路由此而逶迤西去,至今驼铃声声犹在耳,远嫁乌孙国的西汉解忧公主曾在此驻足多日,至今故事新鲜如初。源于古川口河的长久滋润,我对这片城郊湿地关注许久。
就在今冬前夜,时不时在媒体上看到一群群候鸟飞向南方的消息,如黑龙江大批候鸟加快过境南迁,从兴凯湖畔到潘阳湖仅用了六七天时间。更看到山丹公安为祁店水库的候鸟迁徙“保驾护航”的报道,据相关资料:大批大雁、白鹭、黑鹳、天鹅、赤麻鸭、黄鸭等在山丹短暂休整停留的野生候鸟向南飞去,作为冬候鸟的大雁经青海,到达四川、云南,甚至远至缅甸、印度去越冬。第二年,又长途跋涉地飞返西伯利亚产蛋繁殖,真为鸟儿们的飞行能力和毅力折服。
我无数次仰望天空,遐想这南飞的大雁肯定是要经过川口古道,穿过山丹马场大草原,飞越巍峨的祁连山脉,再一路向南。兴许沿着祁连山麓一路向东,避开空气稀薄的山区,从景泰、靖远等地势低洼的区域越黄河,再绕道南行,鸟儿们的心灵世界永远读不懂,纯属我庸人自扰,替鸟儿担忧了。
川口古道,一年四季山风肆虐,尤其是冬天,凌厉的风从山野上呼啸而来,如刀子般在行人的脸上留下冰冷和疼痛,上辈的川口人大都皮肤粗糙,呈现出黝黑、古铜的肤色。我就在想,一队一队的候鸟从这里飞过,难道它们排泄掉下的粪便里没有优质的树籽草籽花籽?没有一颗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为什么川口大地在千百年的自然进程中,只给后人留下了芨芨草、驴驴蒿、黄茅头、针茅等这些旱生植物。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自然条件太恶劣了,干旱程度太深了,一代一代的川口人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顽强地生存生活着,并在新时代十年彻底拔掉了穷根,持续绘制着乡村发展的美好蓝图。
地球对每一片土地都是公平的,它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要打开一扇窗。我惊奇地发现,仅仅在川口古道纵横几十里下片区域,就有汉代屯兵将士开凿的灌溉水渠古遗迹,有明崇祯年间修建的阴陟寺,有无数牧羊人留下的土窑洞,有新开人民在大集体年代栽种的沙枣林遗址,有流经民乐新开坝分水闸斗,有王玉亭战斗遗址,有鲜明雅丹地貌的红崖山自然景点,有新西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创办的培校农场遗址,有六·二六医疗队驻扎服务过的医疗点,有邹梦禅落难纪念地,有干涸的截引泉眼,有山丹保存最完好的芦堡影剧院古建筑,有不足一分地的芦苇池等等,在这东西两山夹击的地理大峡谷中,分布着无数的文化遗迹和人文景观,在城市人寻找乡愁、贴近自然的心理需求越来越旺盛的大背景下,这里会不会点燃“旅游+振兴”的火炬,可不可以走出一条以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振兴的发展道路?算是笔者的梦游和小小的一点建议吧!
这条狭长的古河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名“川口”的?我的感觉这里更像一个幽谷,荒原、空旷、安静、神秘。在喧嚣的闹市久了,安静就是一种奢望;烦闷的心情久了,释放就是一种奢望,置身其境,何尝不是我们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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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诗歌中月亮是出镜率最高的意象之一,但在如今喧嚣的都市,为生存奔忙的人们很容易忘却头顶那一轮弯弯的明月,明月的皓光其实更多时候被密不透风、四面林立的建筑物所遮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这样绰约动人的意境大抵都深藏在厚厚典籍之中了。2023年“大雪”节气前夕,因为大伯父的逝世我又沿川口古道去了一趟老家,这里苍莽寥廓的大地使得月亮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和明亮,仿佛又望见了月宫里的嫦娥、玉兔、蟾蜍,面对那一轮皎洁圆月,不仅生发出和张若虚一样对人生的思索追问,也回想起十多年前那一次川口之行,因为无数次川口穿梭,那一年那一次影响最为深刻,画面最为清晰,体悟最为欢愉!
记得那是2012年3月底的一天,星期六,我的骑行游记里详细记载了那一天的行程。我们几个山地自行车“发烧友”准备沿着川口古道到位奇汪庄、芦堡,再返回县城,来回虽然只有五六十公里,但多是砂砾路,崎岖不平。我们从老政府大院出发,一路向南,到达清泉镇南湖村农田的时候,视野突然间豁然开朗,这里的庄稼都已经播上了种子,只等着出苗。旁边最显明的是几家村办砖厂,工友们正在忙着修理机器。再往前是一方灌木区,胡杨、沙枣树,密密的,最多的还是芨芨草,不过很多都只留下黑黑的一片灰烬,这种密丛禾草在干枯的时候把它焚烧,来年才会长得更为粗壮茂盛。在古河床旁,是一家挨着一家的石料厂、砂厂,现代化的大型机制砂生产线、选料设备静静地躺在那里,春暖花开,各类工程将陆续开工建设,这里的安静是短暂的。
再往前行,有名的四坝滩遗址就在眼前,还有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创办的山丹培黎学校农场遗址,不过只剩下一些残垣瓦砾。在川口行驶的一个多小时里,与我们相伴的只有那静静流淌着的溪水,那晶莹剔透的河卵石,那一丛一丛与自然顽强抗争的各式野生灌木,还有那一座座高低不一、被我们甩在后面的小丘陵。前面的村庄就是汪庄村,这里有一个诺大的农民创业园,是现任村党支部书记、致富能人梁有勤领头创办的养殖场,感受着新一代汪庄人用勤劳和汗水铺就的硬化水泥路,一路轻松地来到了芦堡,又径直去了位奇镇。
位奇的早晨是恬静的,穿镇而过的马营河东干渠河水波光粼粼,干渠上横跨着好些石板桥,最下面有一座混凝土桥,不时有旁边店面的主人、附近的妇人在水渠里打水,柔柔的太阳已有尺把高了,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小镇的楼房顶上。位奇的早晨又是热闹和紧张的,这里是山马路的交通要塞,不时有各式车辆呼啸而过,街上的店面都开着门,店主们有的在打挡卫生,有的在向门外摆放着货物。在附近做工的,还有镇机关下队的干部,看起来都行色匆匆,脚步声、摩托车的“突突”声、各式车辆的“汽笛”声,交织成欢快和谐的交响乐……。
时隔十年有余,当年的画面仍记忆犹新,川口的山还是那岭山,水还是那条小溪,但是在这新时代的十年中川口一带的自然风貌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是当年那些砖厂、石料厂、砂厂不见踪影了,在地方生态环保整治中几乎全部关停。苍凉荒芜的“川口”古河滩现在变成了石羊河(与石沟河通用)中下游防沙治沙林草综合治理川口生态造林示范区,高标准完成了几千亩的人工造林,虽然在2023年全县遭遇的几十年罕见旱情面前,植绿的成果甚微,但地方党委政府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牢固树立“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理念的火热实践掷地有声、步伐铿锵,川口人民与大自然抗争逐步改善生态环境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歇。
当年位奇镇政府机关对面那些个石板桥也不见了,2014年镇政府所在地位奇村就被甘肃省列为全省“千村美丽”示范村,镇村两级党员干部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道路上接续奋斗,一棒接着一棒干,乡村面貌改观不少。现在村上几栋漂亮别致的农民住宅楼拔地而起,宽敞美丽的文化广场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理想休闲之地,更让人吃惊的是一个小小的行政村建的污水排放管网竟然也有好几公里,石板桥那片区域早被水蜡、红叶小檗、金叶榆等各类风景树木所覆盖。凛冽的寒风中,瞅着山马路上影影绰绰的车流,我暗自感叹,这些变化穷尽我无数次穿梭来往记忆的填充,都无法将它勾勒。
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一条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的川口古道,驱使我形成了一篇直白琐碎的文字。或许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襁褓中的我跟随父母无数次去外祖父家趟过这条宽阔的川口河滩的时候,当孩提时的我跟随外祖父那辆装配长长车辕的架子车无数次沿红崖山进出山丹县城的时候,就注定赋予了由我来尝试揭开川口古道神秘面纱的光荣使命。揭没揭开?揭开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地理意义上的川口古道不算长,但我渺然心境中的川口古道却永远也走不完,走或者驻足,都是高远的姿态,都是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