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山最早是《禹贡》所描述的九州之一雍州的一部分,“导河积石”始于此,与大禹治水的传说也紧密相连。就是这一片古老神奇的秀美山川因2023年12月18日的一次强震而倍受国人关注,也无时不刻牵动着每一个陇原儿女的心弦。
一
就在强震之后仅仅一周时间,金城一官方微信公号一条公益活动的倡议引起了我的注意:“甘肃画院、甘肃省美术家协会积极响应省文化和旅游厅、省文联号召,决定联合举办“心手相连.人间有爱”支持地震灾区美术家作品义卖活动......”在合适的时候做出的这一项合适举动,作为文化单位何至是一种智慧和哲理思辨的体现,这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且刻不容缓!
何曾想,这一条讯息也引起了400多公里以外同样古老的山丹县一位青年民间画家周文钦的关注,后来他对我说:犹如积石山吉光片羽般厚重的历史一般,援助积石山县地震灾区的作品也必须是吉光片羽般精心打磨的作品。在规定时间内,他一鼓作气在极其艰难的困境下创作出了10副团扇国画作品,并将原作快递至未来四方拍卖企业店,完成了他自己公益善举的又一次远行,也是身体与灵魂的又一次远行。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志愿服务时间是在2023年5月他在兰大二院完成右肢高位截肢手术仅仅过去的7个月后。
无独有偶,2024年11月7日,“甘肃文艺”公号发布的“由甘肃省文联、临夏州委宣传部、省美协、省书协等相关单位主办承办的“文润积石,感恩奋进——积石山县灾后恢复重建书法美术摄影作品捐赠活动”在临夏州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四堡子村安置点文化广场举行”的信息又让周文钦看到了,他给我打电话说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他也想再创作捐赠。我说这个事是省上策划的,具体情况我知晓的也迟了,我能听出来电话那头的他有点不高兴,似乎想责备我又没好意思说出口,我似有所悟,是不是河西走廊的古朴、淳厚,还有它现在的开放、包容,才具备了滋养产生周文钦这些当代文化公益使者的土壤?他的古道热肠怎么一直没有消退呢?还就是他,学校毕业后一直没有谋得一份稳定的差事,屡次放弃了向城市社区正常递交的“低保”申请,他的这些行为把我深深震动了,内心受到的“震级”比积石山的“震级”还高。
有人说:“很长时间,我们经历了一个道德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异常波动的年代,经历了一个冷漠、嬉笑的功能空前放大的年代。”更有人说:“完成一次次焦灼和阵痛的洗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我只预感到,围绕着他,会有许多触动心弦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道关于人生大美深情探寻的思考命题。
二
1999年秋季的一个清晨,山丹“八景”之一南湖的朝晖刚刚升起,怀揣着张掖师范“3+2”美术专修班录取通知书的周文钦,做好入学的准备后,向母校山丹二中和南湖旁的周家庄子作最后的一瞥。
说不清是留恋还是对即将踏上求学征程的某些担忧,作为时年16岁的周文钦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因为他的身后是周氏家族声名显赫的一代理学宗师周蕙,河西书画名人周家志、周家惠等一串串响亮的名字,这些名号足以照亮明清两代山丹卫的大半个天空。
尤其是这个周蕙,他和现在的清泉镇南湖周家庄子、红寺湖周氏后裔都是同宗同谱,同属一个祖脉的几个支脉。500多年来,山丹人、张掖人、河西人,乃至陇原大地上的每一个读书人,都在久久关注着他。
大明宣德年间约1450年左右的某一天,18岁的周蕙因家贫无力上学,离开家乡山丹启程东去当兵,身后肆虐的西北风不时把他的背包掀得老高,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个略显寂寥的山丹。他投身行伍先后服役的地方有临洮、兰州、清水等地,从军期间一个偶然的时会让他结识了兰州理学大师段坚,驻防之余他经常到五泉山听段坚讲学,段坚是著名理学家薛瑄的弟子,从此周蕙与理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殚力就学,笃信力行,学问愈发渊博精进,甚至得到了镇陕总兵吴谨的赏识。周蕙退伍后,定居在秦州北乡(今清水县)一个叫小泉的地方,自号小泉先生。此时,他在理学方面已经有了很深的造诣和很高的名望,所著学说著述被收录到《明儒学案》等卷本,他依照理学学说,制定了一整套革新后的理学礼制和婚丧礼仪,至今仍为秦州人民所受益。在《甘肃府志》《山丹县志》有先生的专门人物略传。
自周蕙之后,山丹几乎再没出过能与他相比肩的大学者,为了纪念这位文化大儒,山丹在小东门专门建了一个纪念祠堂,里面有晚清四大中兴之臣的左宗棠在收复新疆途径山丹时手书的“周小泉故里”石碑。
因为有压力,因为有动力,因为有祖上闪耀的光环和树立的标杆,他在明长城遗址甘州段脚下的师范学堂学习时格外用功,基本课程、美术专业,为人品行、道德修养,样样没有落下。尤其是美术课程,他师从朱杰老师临帖书法,描摹写意花鸟;师从众多老师学习中国画,河西走廊最不缺的就是山川河流,五年的学习生涯夯实了他丰厚的专业功底和知识养分,也锤炼养成了他探索求知的钻研精神和勤奋好学的优良品质。
毕业后,他和众多的学子积极响应“到西部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召,主动放弃了地方分配的乡村美术教师资格,以满腔的热忱投入到西部大开发的滚滚洪流和建设大潮当中,在天山南北,在农垦师团,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新疆的每一寸土地。他先是去新疆一家私立学校从事了三年教学工作,后来考虑工资低,兄弟又在上学,家里在县城面临买房子等一系列难题,为了贴补家庭用度,他毅然辞去了工作开始探索涉足墙绘、雕塑行业,并时刻不放松对美术国画的研习,这样形成优势互补的“双赢”效果。而且他还对西域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以新疆和田玉为代表的玉石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无数次的琢磨钻研中具备了一定的艺术鉴赏能力。
在漫长的西北农牧社会中,其实玉石和国画都承载着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玉石雕刻注重线条的流畅和造型的生动,与国画中的线条运用和构图技巧不谋而合,它们在审美观念、艺术手法和表现形式上都有互通互鉴的地方,这些日常积累也为周文钦日后的美术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
再次回到山丹的周文钦日渐成长为一名一专多能的“多面手”,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复合型技能人才,除继续从事他的雕塑、墙绘等文化产业,对历史、秦腔、民乐、古诗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对人文历史甚爱,他的用心和成就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
地貌奇特的红寺湖是隐于荒漠深处的一道塞外关隘,北路口、红寺山口依山势扼据山口,防止北部鞑靼侵袭,很久以来就是古丝绸之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河西走廊山丹县的北大门。
春去秋来,鬼斧神工的神仙窑子、波光粼粼的碧绿海子、遍地赤橙的砂石岩层、茫茫无际的盐碱戈壁,总能看到几个貌似“探险家”的人影在那里晃动徘徊,这支采风写生队伍中,那个敦实、戴鸭舌遮阳长帽的背影一定是周文钦,因为这片土地不仅给了他遐想无限的艺术灵感,也融入了他太多的家乡情感。早在清道光十年即1830年,他的祖上和城南草湖头坝渠的其他乡亲们在南湖泉源渐渐壅塞干涸的困境面前,就积极响应时任知县黄璟的号召,集体移民红寺湖。在这片巴丹吉林大沙漠的边缘地带,在马莲湖、茨湖、大湖、芨芨湖等泉眼地开垦了七百亩农田,为草湖头坝渠移粮五十石、草五百捆,从此让偏僻荒凉的红寺湖有了居民和农耕,在荒漠草原演绎了一段山丹汉族百姓与内蒙古阿拉善右旗游牧民众和睦共处的汉蒙友谊佳话,这段珍贵的史料也成为黄璟知县后来传于后世的那篇雄文《草头坝移粮记》的故事原型。
在日积月累的野外写生、伏案耕笔中,尤其是后期得到了张怀勇老师北方山水画的悉心指导,他的中国画艺术技法提高很快,也为他找到了内心的踏实,心灵的归宿与情感的寄托。直观周文钦的作品,其山水以全景式构图,笔力劲健、造型坚实,属于典型的北派山水的范畴,常以表现西北山水的辽阔、厚重、大气为特点;其树石“有杆无枝,石如铁刮”;其人物虽构图简约,却生动活泼。景象与物象浑然一体,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形成了苍劲朴素之画风。
勤奋好学的周文钦不知踏足过多少山川河流,一次次打动他的是钟灵毓秀的松柏、盘根错节的胡杨、孤峰突起的远山,不仅是古韵山丹的每一存土地,在郭荷郭瑀讲学的临松薤谷,在大斗拔谷,在黑河两岸,在羊台山巅......无不留下他和他的队友们跋涉写生的足迹,尤其最爱去郭荷最早讲学的东大山,为东大山峡谷的高大气势而震撼,河西走廊为他提供注入了丰厚的精神滋养。
四
周文钦经常对文友们说:祖上周蕙先生对他影响甚大,一方面是先生的治学精神,一生潜心治学教书,教化乡民,终成声名远播的理学大师;另一方面是先生不为富贵荣华而屈节折腰,淡泊名利的操守和德行。受先生的影响,他一生从事乡村教师职业的父亲、他本人及其兄弟都养成了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基因品质。
几年前,山丹县民政部门在龙首广场兴办了一个养老服务中心,里面布置了一个书画活动室,周文钦时不时受邀前去给有兴趣的老年人辅导画画,他乐此不疲。此时,早已是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和山丹县美术家协会理事,身上贴着“金张掖乡村工匠”等诸多标签的他,经常性主动参加宣传文化部门举办的“快乐老乡”群众性引领示范活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中华民族传统节日志愿服务活动。在村文化广场,在社区服务中心,他的团扇、斗方山水画最受老百姓欢迎,虽然纸张墨汁是公家提供的,但却倾注了他大量的艺术心血,自己的作品都是现场免费赠送,分文不收。
虽然他自己并不宽裕,但每每看到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他就会爱心帮助。2022年国庆节,他专门去山丹县温馨日间照料中心慰问,并带去价值2000多元的面粉、菜籽油等生活物资,并勉励孩子们要自强不息、早日康复,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
谁曾想到,仅仅又过去了几个月,他在那场新冠肺炎疫情后期终究没能抗住,新冠三阳加甲流混合感染造成血栓堵塞,病情复杂,做了右腿截肢术,花去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危急无奈之下还发起了水滴筹。命运有时真会捉弄人,一直乐善好施的他没想到却摊上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本该是人生出彩的黄金年龄,却只能在假肢上重新冥想他的艺术之路。
所幸的是一年多过去了,在亲朋好友、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大力帮助下,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所击倒,眼前的他乐观、阳光、满脸笑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化解和隐匿心中的酸苦的。他说,我自己养的一只猫和刚刚恢复起来的日常习画就是他目前生活的全部,居家的日子里他还学会了一手拿手的烹饪技艺。
每每苦闷,他就喜欢去山里和戈壁滩转转,河西山川的雄壮,戈壁滩的辽远能让他释怀,看到在干旱环境中顽强生长的沙生植被,无形中就徒增了他对生命可贵的诠释,心中一切过不去的坎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谈及未来,周文钦说:他想拥有一间宽敞的培训教室,他坐在耳室潜心创作,外厅是研习书法、绘画的孩子们,他会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毫不保留地奉献出去。他感动于这次战胜病魔意想不到的各方帮助,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余生矢志做更多的公益慈善事业来回报社会,这是他真实的内心独白。离开他家时我说:只要有梦,一切都会有的,把《荀子·修身》的这句“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送给你吧,向阳而生,不负韶华,你的明天定当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