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先生

感恩您

感谢您。风和云，云和雨，雨和雷，雷和霆，霆和木，木与叶，叶还有土，土成了风。

听闻这是一个好长的故事。

海浪与太阳，筛子又筛走了黑天阑珊，剩下的清晨与安详晾一晾，还在成型。天还没全亮，我出门望见了您，点头示意。您说与风远行，想法才定，要去多久，您还未明。说是要先走上一二天，再待个三五载，您看着我，吸上半口烟，壁橱上的黑胶碟放着音乐，啊，是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的小夜曲吗？您爱听这首曲子，我不懂，但是好听，多听了几次记住了。您乐意听，我也乐意您乐意听，多好。您说这次戒了烟，就戒了。

好像有点忧伤。

我抿抿干裂的嘴唇，张开嘴，还是没说话。哦，您又说您走以后，还是让我照顾一下那位玻璃后面的姑娘，我嘴唇更干了。谁想逝者如斯，过了夏秋，就是冬。快到了。我向来是不敢随意评判人的，但您先生，是让我不知如何言语的人，是我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信念又如此决然放手的，所以如何也请先生放心，也应您自此以后人生充满了梦跟自由。“不会埋怨我吧。”“怎么会？”“那就好”您笑了笑，而后闭眸。

轻来拂去，枝上最后一片叶扛不住春秋，肉眼可见，先生白了头。风吹散了您的茅草屋，只有放着小夜曲的留声机，微微风中成了一场盛大的音乐宴会，最后一片叶子没抵住寒冬。我想先生是不知道的。叶落时，那位被人遗弃在医院天生重症的女孩，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姑娘，以最美的笑容辞别了世界。像绿叶辞别了枝头。是在同一时候。我猜小姑娘是知道的，先生会给她一个梦，无依无靠的她唯一的友谊就是窗外那片绿叶。我猜先生也是知道的，他的顽强或许给姑娘带追求生的希望。姑娘感恩先生，谢一秋美梦。先生感恩姑娘，道无悔一生。

恰逢此行一别，她和先生去了远方。先生知道，先生在等她，她在寻先生。风感受到两个重量。

太阳照常升起，光透过云层。

我是风。

女孩是被人发现在医院的门口，沉睡或是昏阙，即使暑夏，却也寒冷。孩子身体虚弱，先天重症，医生叹气摇头，即使救活，也不长久。孩子父母并没找到，没人知晓孩子是如何到了这里，也没人知晓孩子要到哪里去。夏天是有情调的季节，带悲伤的，喜悦的，不尽情绪的感觉洒遍了大地。小姑娘进入了福利院，带着对世间一切的警惕与不解。女孩意外的懂事，也意外的平淡，喜欢望向窗外的景色，满树绿荫漫天云云，能给她无限遐想，像是在梦的故事里随意穿梭。我不敢想一位被世界抛弃的天使，如何拖着折翼翅膀步履阑珊的前行。

我没有听到祈祷，没有奏章，一扇白窗，路上行人过往，窗前是一片云与海浪，我看到夜晚沙滩上有人在篝火旁舞蹈，有人欢声有人笑，有人在唱没有词的歌曲，有人在讲没有字的故事，一切都是原样。

姑娘望着天空，那片是云，那片是星，是不是没有快乐，也就无悲伤。白天黑夜的云，白天黑夜的光，无际的大海，窗成了画框，窗的这头是餐厅，那头是天空之外的城。侍者过来问，“请问您需要点什么”“牛排，我想吃全熟”“好的女士，要香菜吗？”“要。”会意的笑了。餐厅的音乐醉人，像少女在田野上起舞，舞姿曼妙衣袂飘飘，像是古代人家出嫁，十里红妆良田千亩。

晃了神。姑娘怅然，喃喃自语道，天上的云真像。这朵像舞裙，那朵像嫁妆。窗边延伸了几枝树干，绿意盎然。

云开始变灰，应该是要下雨了。我也忙活了起来，下雨时候总感觉得有点风。树叶沙沙作响，气候也微凉。泪珠儿大的雨滴落了下去，雨中无声胜有声。姑娘睁大了双眼，看着云中的光，无声中来了声响。轰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打雷下雨要关窗。经过雨的洗礼，木的绿更绿。这个乐趣成了秘密，也是姑娘的小天地，浪花激起是一片片玫瑰花瓣。花瓣的红更红。

那时我还没注意到您先生。姑娘也没注意到。绿叶多的不像话，光也照不清。您先生是后来的称呼，有云问我为什么叫您先生。我想了这一路来，有学生对老师用您，下属向领导说您，儿女与父母叫您，我知道，您一定是温馨也尊重的意思。我也称您为您先生。奇怪的姓，不过，风都可以说话，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况且这也仅是我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那时，我在秋中时才注意到您，叶已经开始稀疏换色而落，而您依然绿意盎然，还是盛夏模样。我不解，直到我望见了女孩眼中的光。看见洁白房里医生来往逐渐频繁，女孩日渐消瘦的模样，单薄却倔犟。已近深秋，您先生还有小姑娘，都将面对寒冬。

我找到您，“值得吗？”“什么值不值得？”“您这样做。”“一生本就短暂，况且绿叶。要有点意义才是。”然后您就成了您先生。

我是风，可以围绕在您的周围，不让其他的风靠近。可以尽力留住您，哪怕是在底下托住绿意，为了营造希望。可我留不住生死。即使我是风，风也一样会长眠。

您问我悔吗？“一生本就短暂，风也要有点意义才是。”我笑笑。您也笑了，望向窗边点了颗烟，我看到了皱纹。

这个寒冬，也是我的寒冬。长眠前，我做了一次舟帆，陪着姑娘与先生望遍南山北海，东漠西川，千言万语道不尽，千丝万缕理不清。岁也知足，岁也无情。

我风一生本不可停，如无脚鸟一般，穷尽而行。恰逢您先生，在我追寻意义过程中展现出了真正的生命。感谢您。我竭尽所能去帮助您创造希望和梦，也算报答了先生您的恩情。如今女孩再无病痛折磨，您也不必再忧愁。今后您可带女孩观一观美景，赏一赏日出，也算是新的希望和梦。

那么，今生就此别过，世界之大，或许无缘再见。

我是风，我回到了记忆中的老地方，那根孤枝也披上了温暖的衣裳，恍惚间，好像听到了阵阵蝉鸣。再放眼望去，满是白光，我想这白皑皑的雪，是上天给大地的嫁妆。或许醒来，或许一直睡去，我踏入梦乡。

“谢谢您。”“我没能挽救你的生命。”“您做到了，您看，梦和希望！”

晚安，好梦。

冬过春来，我在梦里醒来，感觉就像冬眠一样。睡眼惺忪，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还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这梦好长，回过神来发现大地回春，枯枝发了新芽，我看得出来，那是第一个。因为那片是最大的。我感觉是。

“喂，那边那粒土，过来。”是树跟旁的一颗绿草向我说话，是一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草。“想不想听故事？”“想。”“今儿个大叔给你讲一位小姑娘的故事要不要听？”“要哇。”

看样子这一载，那片大叶子，要为绿草大叔遮风避雨了。

这一载，我成了土，一粒不爱运动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