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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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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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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连绵的忧郁湿润着路角昏黄的灯,伞外是一方浸着哀伤的空气,伞下是生着锈的灵魂。只见一女子踏着一双黑色的平底鞋缓缓地行着,微微鼓起的小腹也掩不去她江南女子婉约的身段,墨色的剪短的秀发绕着她小小的秀气的耳垂,浅浅的刘海下蛾眉细而长,那峨眉下的桃花潭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也遮住了她轻咬着的朱唇,她就这样慢慢地行在烟雨里,这女子名叫沈嘉仪,她是来参加葬礼的,这是她此月参加的第二次葬礼了。

嘉仪穿过窄窄的幽静的巷,小巷的最深处有一方斑驳的门,门是朱红色,漆却已皲裂了大半,像巨大的蛛网浮在血色里,门旁零星摆着洁白的花圈,月色洒在花圈上,掺着雨水,似将这夜也朦胧了。嘉仪缓缓抬起雪白的脖颈,痴痴地望着那半遮半掩的同样雪白的月。“嘉仪,别傻站着,外面冷,快进来”里面一宽厚的中年人迎向她身旁低语,“是,二叔” 嘉仪赶忙踏进朱门,“慢些,小心些”一旁又一老妇提醒着,嘉仪嗯了一声,躲进屋子去了。

燃烧的烛火滴着泪,静静地凝视着那定格在黑白照片上的老妇人,妇人有着灰白的短发,灰白的皮肤,灰白的眉,沟壑满布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显得分外生动,似睿智,似威仪,似喜,似忧,仿若看透了生死,仿若一尊神灵,那是嘉仪的太奶奶,那是嘉仪最眷恋的老人呐。嘉怡凝望着老人,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在热闹的巷口嬉笑,仿若又回到了在漂亮的朱门口端着小凳子,乘着华美的月光,听太奶奶讲扁鹊脉诊赵简子的沉着,讲华佗治疗曹操时的无奈,讲孙思邈的终南隐居,讲叶天士的天纵奇才。小嘉仪听得入迷了,她跟随太奶奶时而欣喜,时而悲伤,时而钦佩不已,时而慨叹连连。当岁月的风吹得朱门有些泛黄时,嘉仪便已经又懂得不少东西了,她从太奶奶工作的地方知道了林可胜,知道了白求恩,知道了张超昧,于是她向太奶奶追寻他们的故事,太奶奶摩挲着自己发白的短发,沉默着,思索着,不知想着什么,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黯淡了些,又变得亮闪亮闪,过了好半晌,太奶奶开始讲故事了……

那是雪花飘荡的冬,北平的冬便一向是极冷的,学生都裹着围巾在校园的小道上行色匆匆,江玫抱着一摞借阅的解剖书籍也快步行着,长长的麻花辫就斜垂在她的右肩,她有着细而长的眉,桃花般的眸,小巧的鼻和薄薄的唇,她是个画中走出的美人。忽的一阵夹着哀鸣的大风刮过,挂落了江玫紫红色的围巾,书散了一地,凛冽的风吹进她雪白的脖颈,江玫不禁打起了哆嗦。一个青年人匆匆朝她跑来,他身材修长,穿着灰绸长袍,罩着蓝布长衫,那清秀的象牙色的脸上挂满了担心与焦虑,青年赶忙将自己的黑色围巾递给了江玫,又将地上的书收好,书上的雪渗湿了青年的袖口,做完这一切,还没等江玫道声谢,他便消失在了无边的苍茫中。

当无尽的苍白为翠青所替代时,江玫才知道青年的名字,他叫做沈献国。当江玫把黑色围巾还给青年时,青年正趴在图书馆角落的书桌上聚精会神地写字,他对于江玫的到来毫无察觉,“到前线去”,江玫瞥见了文章的题目,她再想靠近些时,青年发现了她,江玫正要说话,青年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到外面说。“我叫江玫,不知您是否记得了,这次是特地来还围巾的,上次实在谢谢您了”“不用那么客气的,举手之劳罢了”青年的声音敦厚,他准备回去继续他的文章,江玫咬了咬她的嘴唇,“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还有,请问,中午有空吗?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呢?”青年回过身,才发觉女子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正凝视着他,洁白的脸蛋,淡红的唇,墨黑的齐肩的长发,青年被这微醺的春风拂地有些痴了。

月明如镜,月清似水,少女和青年并排走着,这是他们相遇相知的第四个秋夜了。“献国,真的要去吗?”“玫,你看见林先生写的文章了吗,国家正值动荡存亡之时,医者仁心,当挽国家于水火。前线奋战的同胞们忍受着伤痛而负重前行,他们需要得到及时的救治,那里才是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呀!还有,玫,你怎么把头发给剪掉了,是生我的气吗?”少女摩挲着着自己微微显怀的肚子,望着那如诗的缺月,沉默不语……

葬礼已经结束了,嘉仪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过楼梯,走进家门,她将临走时开的灯一个个熄掉了,只余下桌子上一对快要燃尽的烛火,嘉仪将自己埋在沙发上,埋在黑暗里,埋在无边的悲伤里。柔软的月光穿过紧锁的窗透进来,一缕缕抚摸着嘉仪孱弱的脊背,她缓缓抬起雪白的脖颈,那是如画的圆月哟,那圆月上映着一张圆圆的熟悉的脸……

那时的长安街还没有那么多长长的铁栅栏,车子很少,人行的很慢,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被新来的淘气包抢走了糖葫芦,撅起小嘴不一会便哇哇大哭,那淘气包吓得赶忙把糖葫芦咬一口还给小女孩,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淘气包急得没法,扣扣巴巴翻出来了两角钱,塞进女孩手里。女孩偷偷瞥了一眼,大眼睛咕溜溜转了两转,哭的更用力了。淘气包急了,将口袋里最后一角掏出来给了女孩,连忙说“姑奶奶,真的只剩这些了”说着还把衣兜往外拽了拽,女孩这才打住。“看你那么胖,就叫你小胖子吧,以后叫我姑奶奶吧”

时间像一杯刚刚调制的龙舌兰日出,最下面是红石榴的甘甜,而后是橙子汁液的酸涩,最后便是40度酒精那种令人迷醉的芳香。时间催熟了一切,小胖子长成了叫肖俊的高大青年,姑奶奶则变成了名为孙嘉仪的婷婷少女,嘉仪无奈地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龙舌兰日出放在唇边。“你疯了吗?怀孕了还喝酒,还剪掉自己的头发,你这”青年欲夺过女孩手中的酒杯。“你还是要去武汉那边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那边医院神经外科的人上星期集体感染了呀!你是不是想要我们的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嘉仪你听我说,我们国家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战争,对,这是战争,我在全国最好的医院,就理应担负起战士的使命,你看看我们科室全部请缨,小王,小李,他们的孩子也都还没满岁,小王甚至还没入党,不也喊着要一起去抗疫嘛,嘉仪,我不想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说他的父亲是个懦夫,是个逃兵,我要做你们俩的盖世英雄” 嘉仪缓缓放下来酒杯,青年和女子紧紧拥在了一起……

嘉仪感到自己在黑暗中的膝盖湿润了,那是带着体温的泪,在朦胧中,她看见太奶奶故事里的太爷爷与自己故事里的盖世英雄坐在缓缓行驶的列车上,列车在漆黑的夜色里穿行,穿过中山公园,穿过户部巷,驶向蛇山南麓,驶向金银潭大道,他们遥望着爱人的方向,手里攥着临别时送给自己的青丝,月光笼在他们的身上,今晚的月色真美。

丁鑫

20211211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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