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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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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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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眩的蜗牛

好容易挤上了电车,熙熙攘攘都是人群,罗宇被闷得透不过气来,他见角落站着的女人似要下车,便赶忙想要躲到那里去,女人却停住了,直直地瞪着他,罗宇心里没来由的虚弱起来,就又缩回过道里了。窄窄的过道中间,可怜的罗宇想要牢牢抓住吊环,又顿觉不保险,生怕一个颠簸撞到旁人,便垫起脚尖,勉强触碰到头顶的横杆,他极小心又恰到好处地扣到那杆子,便保持着一种略带滑稽的姿势畸形的立着,他的雪白的肚皮露出来了,他卡通的内衣也显出了边缘,害羞、惭愧染红了他白白的面皮,他低着头,只想留给周围陌生人以一个黑黑头发盖住的脑袋。

列车的呼啸声停了,车门打开了,露天的站台驰过一阵阵凌冽的风。罗宇在站台上没来由地感到眩晕,眼前的景模糊了,他使劲闭上眼,晃了晃脑袋,想自己挥去笼在头上的阴郁,徒劳无用;他又伸手想要靠在爱人的臂膀上,他重重地跌在地上,身边却空空如也。他为什么会晕眩呢?是早上过于匆忙忘记服用降压药吧,但那斑驳木桌上绿色的药瓶已不知空了多少岁了。

药,他记得曾和一个女子说过,“你是医我的药”,那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呀,永远穿着格子外套,既不似绿柳般的孱弱,又不像白莴般的臃肿,她有着江南女子般清丽的面容,长长的眉,桃花般的眸,小巧的鼻,嫣红的唇,她永远是短发,后面一条细长的马尾,她总是软糯糯地说着话,她似是拥有着同样柔软的内心呢,但谁又能猜到她是个北方姑娘呢?正如他当时固执地以为她是他命中的唯一,茶饭不思,日夜不能寐,终于他鼓起勇气说出了表白般的话语,女子只是一个愣神,便笑着催促罗宇继续讲刚刚的笑话。他慌乱了,他感到了失败的降临,他感到了心痛与剧烈的晕眩。后面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和女子再也没有联系过,甚至在一个悲伤的夜晚,他终于将女子的联系方式都偷偷删去了,他可能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亦或是不想看见所爱的女子和另一个男生卿卿我我,那天,他终于学会了敷衍自己,那天,他心如刀绞。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躺在站台上的罗宇并没等旁人扶起,便艰难地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逃到角落里,角落似是安全的,是被人忽视的,是生活的避难所,在角落里他可以什么都不管,暴食、懒惰、暴怒,没人去关注他,没人去理睬他,没人去提醒他,没人去惩罚他,在充满恶臭与脏乱的角落,罗宇可以心安理得在欲望的泥沼中沉沦,慢慢窒息……

但有一天,心安理得被打破了,那时的罗宇正躺在角落里打盹,他放下手里抓着的油腻腻的鸡腿,抖了抖白胖手掌上的蘸料,用那肥嘟嘟的手艰难地从明显小号的衬衫里拿起手机,但很快他愣住了,电话那边是明显疲惫不堪的母亲,他悲哀的发现他连母亲的声音都认不清了。母亲告诉他,他表姑家的孩子和一群小孩嬉水时为救一个孩子淹死了,他思考了好久也记不清那个孩子的相貌了,母亲问他能不能回家去参加葬礼,“毕竟你们小时候的关系那么好,总是在一起玩闹的”,母亲在电话里如是说。他突然发现他记忆的某些地方好像缺失了,不,是被他屏蔽了,他很想问问母亲关于这个表弟的事情,但又觉得难以启齿,他已不记得多久没向父母敞开心扉了。

然后他偷偷找到了表姑的QQ空间相册,记忆会骗人,但照片是不会的。他找呀找,终于发现了那张圆圆的脸,也是和罗宇一样极白的,极柔软的脸啊。他们在河边捉螃蟹,在树林里寻蝴蝶,在岩石上顽皮地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他们有那么多张合影呀,他们笑得多么开心呀,那是月牙般的眼,里面镶着友情、亲情,蘸着父母的爱,散着奶油般的甜。岁月呀,欲望哟,把小溪饮尽了,将树林吞没了,将高山崩裂了,最后,顺手便带牵走了一个少年的躯体,拽走了另一少年柔软的灵魂。罗宇发现自己嗓子疼得厉害,光射了进来,他的脑袋感到极其地眩晕,罗宇摇摇晃晃地想起身,那肥胖的身躯却使他跌了下来,他想爬到更深的角落,但光却灼烧着他的身体,他不想移动了,他不敢移动了,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他问天,问地,无言亦无声;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死了,但他明白,表弟死后会升到天堂,他,却只能坠到无尽的地狱里去。

罗宇感到了恐惧,等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刻,他恐慌了,一改平日决绝的嘴脸,他仿若还有什么伟大的事业没有完成,脸上挂着虚伪的悲伤,心里却念着没啃完的鸡腿,没认识的姑娘。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质问上苍为何如此不公,竟要带走他的生命,他的有价值有意义的生命。他问天,问地,但无言亦无声。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第二天的罗宇还是罗宇。要说改变,罗宇确实变了些,但那变化是拋在潭水中央的一粒碎石,是响在辽阔旷野上的一声鸡叫,开始是梦中惊醒,然后是现实的煎熬,最后终于环顾四周,无人理睬自己,顿感孤独寂寞,便又被拽到无穷的梦境里去了。

但,他最初在生活的走廊里也曾是勇敢地横冲直撞呀,是什么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跌跌撞撞,他蜷起了自己柔软的身躯,给自己套上一层坚硬而笨重的壳的呢?他曾经那么渴望爱,但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爱,渐渐地,他更不知如何接受那不可触及的爱了,他终于失去了爱的能力。现在,他的心像是一块海绵,那样柔软,那样白净呀,里面却浸满了无数悲伤的泪,他把最美的记忆藏在厚厚的壳里,放在海绵的缝隙里,埋在谁都找不到的角落,那些,不可想,不可说,却不能忘啊……

过去,现在,未来,罗宇发现自己一直站在一座矮矮的吊桥一边,临着悬崖,那悬崖之下便是无尽的阿鼻地狱吧,他一次次向外呼喊,希冀着对岸有人听到自己的求救。小罗宇第一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那对乡村慈祥的老人哟,总会有魔法为小罗宇变出想要的糖果,解开小罗宇踌躇的心中的结。但小罗宇已经长成大罗宇了,大罗宇开始明白父母也有许许多多不能解决的事情了,那是求学的知识困惑,是人际的复杂关系,是城市的生活艰辛,是海子的以梦为马,是余光中绝色的她……他不想带给父母忧愁,他希望父母知道自己过得不差。现在,大罗宇会向谁呼救呢?他会忍着,死死咬着牙齿,指甲深深陷在血肉里,紧紧闭着眼,不让泪滚落下来,那滚烫的泪呀,顺着泪沟,流到大罗宇的口里、心里,被心浸着、藏着,会有一天,溢出来吧,满溢的,便都是你我吧。

除夕的傍晚,寒风凛冽,大都市里,家家都是紧闭着房门,街上空荡荡的,罗宇感到一阵寂寞的冷,所以他努力缩了缩脖子。罗宇的春节本该是喜气洋洋的,也喊了三个同学好友,但临到头,便有两个推脱懒得出门,只匆匆点了外卖在宿舍对付,还有一个说是医院值班,这是不能强求的,正如所谓年味也是不得强求的。罗宇拆了包泡面,努力调整了情绪,和家里打起了电话,家里人多,拜年也是要逐一电话拜的,母亲这边的姥姥姥爷,舅舅阿姨,父亲那边的奶奶爷爷,大伯二叔,大姑二姑小姑,再笑着和父母亲人说自己和十几同学摆了好大一桌年夜饭,正吃的热火朝天,这个春节的意义便结束了。罗宇看着吃完的泡面,眼睛特别特别地酸痛,他极力闭上眼睛,但还是听到水珠低落溅起的声响,而后,大雨倾盆,罗宇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那泪便又储在了海绵样的心中。

罗宇想去周围转转,不知不觉,便又来到了地铁站,这里也不像往常那么拥挤,但座位却还是稀缺的,罗宇瞅见了一个空位,运气真好,他偷偷这么想着,他赶忙坐上去,却发现旁边一个男生盯着他,对面的低着头的的女生也放下了手机,他能感到对方在凝视着他,那大大的眼睛,那漆黑的瞳孔使他毛骨悚然,他匆忙站起来,侧过头瞥见座位中间贴着爱心专座的字样,那旁边红色的爱心涂鸦那么刺眼,实在是对不起,我刚刚没看到的”他焦急地向旁边人解释着,却见那眼睛、那瞳孔早不见了的,他尴尬极了,默默退到离那座位很远很远的距离,才似是松了口气的。

一切都行的缓慢,列车,时间,身边走动着的乘务员,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慢慢地感到晕乎乎的,他打起了瞌睡。“罗宇”他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罗宇猛地惊醒,抬起头,却愕然看见满车的人都缓缓举起了笼在暮色中的头颅,那露出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是你我的脸啊,一张张伤痕累累、老态龙钟的脸,他们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讨好着生活,在车厢的缝隙中,蜷缩着身体,最后终于,活成了一只只背着重重躯壳的蜗牛……

新年快乐

202225

丁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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