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目光

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十年了。

闲暇时，偶而想起，却不敢深思，因为这根心弦会隐隐作痛。

父亲有很多往事令我怀念，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父亲的目光。

小时候，我一直不敢面对父亲的目光。它就像一道闪电，凌厉无比。

有一次，父亲带着我排队买火车票，有个年轻人加塞，引起排队者强烈地不满。大家虽然义愤填膺，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制止。这时，父亲勇敢地冲上去，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那人的衣服领子，一边把他拎出队伍，一边大声地说：“大家都在排队，你凭什么加塞？到后面排队去！”那人自知理亏，乖乖地站在队伍后面，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父亲一眼。大家都向父亲投来赞赏和敬佩的目光。当时，我非常害怕，眼怔怔地望着父亲的眼睛，那里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是十分愤怒的眼神，那是嫉恶如仇的眼神，那是捍卫正义的眼神！

也许，在每个男孩子的心目中，父亲是他们的英雄，是最崇拜的保护神，是不可替代的偶像。

我以父亲为荣！

读高中的时候，感到随着自己的逐渐成长，父亲的目光也随之变得越来越亲切、和善，从中读到一些温暖，我惧怕的成分也随之减少。为了让我提高学习成绩，父亲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挤出时间，和我一起温习高中课程，并把地理书中的山脉、河流等以图表形式描绘出来，五颜六色，一张张挂满墙面，漂亮极了。可惜当时没有手机，记录父亲的这番心意和专注的眼神。

读大学时，不明事理的我很少给家里写信，父亲却经常给我来信，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面对家书，我仿佛看到了父亲慈祥的目光，这让我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格外的温暖，并充满力量。

以前我做很多事情，因为缺少毅力，都没有坚持到底。对此，父亲会淡然一笑，说：你这都是马歇尔计划。为了做成一件大事证明自己，我用了十年时间，通读了中外文学名著，并尝试诗歌创作，经历了无数次的退稿。上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有所成就。父亲高兴地说：“儿子，这件事你坚持到底了！好样的！加油！”这之后，我喜爱的事情都能坚持到底。我看得出，老爸每每注视我的目光都是肯定的、赞许的。

那是以我为荣的目光。

后来，父亲退休了，而我正当壮年。

我先后辗转江南几所私立学校，像父亲一样负责行政管理工作。有一天，老爸开玩笑地对我说：你们学校需要人吗？我去给你们打工吧？此时，父亲的目光非常的慈祥，并带有孩子般的稚气。

之后，父亲生病了，心脏安装了三个支架。有一次，我问他来南方后悔吗？父亲看着我，目光坚定不移，不假思索地说：儿子，我特别喜欢长江，不后悔！

父亲病重的时候，我带着椅子，搀扶他在楼下散步。他非常虚弱，却顽强地拄着手杖，走走停停，实在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我说：“儿啊，爸老啦！”我心里难受极了，不忍心直视他那软弱无力的眼神，抓紧他苍白软绵的双手，尽力装出十分开心的样子，安慰老爸：“没事儿的，过几天你就好了，我带你和老妈到南京住几天。”

当我要离开时，望着在阳台上的父亲，他也正在望着我。我们目光相对......我心酸极了！我不敢多看，怕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急速地向老爸挥挥手，立即钻进车里，长出一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两天后的早晨，照顾父亲的妹妹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了！走的很安详……

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们！！！

我现在也是一个父亲，并按照父亲的教导和我的亲身体悟培育着我的孩子。

每次看到别人的父亲走在路上，或是与孩子们天伦之乐时，我是多么希望看到我的父亲，哪怕是那个让我心里充满恐惧的父亲！

现在，我多想再看一眼父亲的目光！

我只想，久久地凝视......

作品刊登于《金陵晚报》雨花石副刊头条 2019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