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我是一个怀旧之人。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脑海中，我清晰记得，小学四年级下学期的某一天，从我离开人生中的第一个母校——齐齐哈尔市东路小学，再洒泪告别姥姥姥爷的滕家大院，与父母搬到故乡新居时起，我就开始怀旧了……

姥姥没有上过学，嫁人后一直宅家，精心照料姥爷，养育三个女儿，就像那个时代的很多妇女一样，相夫教子，恪守妇道。

姥爷年轻时身强力壮，加上头脑聪明，精通生意经，便与弟弟及好友筹划，在离家不远处，合开了一处豆腐坊。因其业务能力强，生意红火，每月都能分得70余元，维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每次，姥爷哼着小曲，快步地回家，自豪地把钱袋扔给姥姥。那一刻，应该是姥姥最开心的时刻。

虽然没有文化，但姥姥心地善良，为人公正，讲究诚信，说一不二，在滕氏大家族中，位居长嫂之位，很快赢得大家的信赖和爱戴，威望极高。加上心灵手巧，女红出色，家族和邻居的妇女们都心甘情愿地围绕在她的身边，向她虚心讨教，学习织，钩，绣与裁剪衣服的手艺。姥姥丝毫不保留，倾囊相助，手把手的教她们。大家尊敬她，爱戴她，如众星捧月一般。按现在的时尚话说，姥姥就是C位人物。

姥姥乐于助人。邻居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她就拿出家里的口粮，接济他们。

姥姥心灵手巧，包揽了全家人的衣服。那个年代，家里穷，没有缝纫机。剪裁后，她就一针一线地缝制，有时熬到通宵，从不叫苦，累了就伸伸腰，喝口水，然后再干。空闲时，再把大人的衣服改小些，给小孩子穿。我们就是这样穿着姥姥裁剪的衣服，吃着姥姥亲手做的可口的饭菜长大的。

姥姥特别勤劳，能吃苦。在我的印象中，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忙忙碌碌，从旱干到晚，一刻也不停歇。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代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家的幸福，那么有精神头，不知疲倦，忘我地辛劳呢？

小时候，常常在睡梦中，我会被某种响动弄醒。正纣思间，耳畔飘来母亲细微的声音：“他爸，快起来吧。妈又开始忙活了。”于是，爸妈摸黑起身，悄悄地穿衣，慢慢地下炕，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空旷的外屋地，帮姥姥做早饭，大家都不言语，因为还有好多人都在梦乡呢。

我也睡不着，屋里暗着灯，只好凝望北屋的小窗出神，外面黑漆漆的，听不见鸟鸣，有时狂风怒吼，有时雨点敲打窗户，感觉有些恐怖，赶紧把头藏进被子里。我想，家人们说我“小时候胆子小，出门怕小偷”就是从这儿来的吧。

姥姥厨艺了得，会做各种可口的饭菜。我小时候就爱吃姥姥做的饭菜。因为吃素多，油水少，在外面和小伙伴撒欢累了，就感到肚子饿，立即跑回家，来到前屋，掀开干净的提布，从干粮筐里掰开半个窝头或者大饼子，点儿好的时候还可以逮个馒头，狼吞虎咽，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妹妹不到两个月，妈妈的奶不够，小婴儿缺少营养，精瘦精瘦的。姥姥心疼的很。妈妈因病住院，爸爸忙于护理妈妈，就由姥姥亲自照顾妹妹。每天，姥姥做好热气腾腾的鸡蛋糕，或者白花花的大米粥，拿起小勺，盛上一小口，又嘴对着食物，轻轻吹凉后，一口一口的喂饭。一个多月下来，妹妹小脸白白胖胖的，特别惹人喜爱。

早饭后，姥姥和二姨又忙着给姥爷和爸爸妈妈带饭，准备齐全，临行仔细叮嘱。等到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开始肃静了，而爱干净的姥姥难得休息，因为还有很多很多的家务等着她。她又开始打扫房间，拿上一块整洁的抹布，把房间的家具和每个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令人心情愉悦。小姨带着我扫地，也像姥姥一样，把地上的灰尘和纸屑清扫干净。姥姥一边干活，一边看着我们，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想来，我现在爱整洁，做事有条理，乐于肋人，应该是受了她老人家的影响。

房间打扫干净后，接着要给家养的鸡和猪弄吃的。为了给猪弄饲料，姥姥带上二姨，吃力地推着一辆旧车，走到很远的酒厂，费劲巴拉地推回一车糖渣子，回到家里，筋疲力尽。还要定期清理鸡舍与猪圈，给家禽营造一片舒适之地。

那个时候，没有天然气，做饭要用烧柴。因姥爷和爸妈工作，平时无暇。姥姥和二姨经常去打柴火，出门时揣上镰刀，备足水和干粮，约走两个小时左右，回到家里时，已累得腰酸腿疼，躺在炕上起不来。

姥姥没上过学，吃过没有文化的亏，她要让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特别注重我们的学习。放学回来，姥姥每天督促二姨、小姨、我和妹妹认真做作业，做好了才可以出去玩儿。在她的严格督促下，我们都很努力，进步很快。二姨年年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我和妹妹在班级里也名列前茅，父母、小姨都曾经是人民教师，这一点，姥姥特别骄傲。我从师范大学毕业后，也光荣地成为一名省重点高中的历史教师，并娶了同样是人民教师的妻子，如果姥姥九泉之下有知，会更加欣慰的！

除了学习，姥姥更注重孩子的思想品德的教育。她经常告诫我们：做人是第一位的！要懂礼貌，尊敬长辈，诚实待人，学会宽容，友好相处。

那时，我还小，但我清淅记得：人群中，姥姥的目光非常慈祥，并且还透露出一种威严，令人敬畏，甚至连外人敬畏的父亲也非常敬重她。

爸爸是上门女婿，年纪比我的二姨、小姨大很多，自然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重活，譬如拉煤，劈柴，脱坯，修缮房屋等。爸爸是中学体育老师，身体健壮，勤快肯干。姥姥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待爸爸就像亲生的儿子一样。

爸爸上完体育课，身体消耗大，上完课就马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不敢再动。这样新陈代谢慢了，人也就不那么饥饿了。

因此，姥姥每次都做两份饭，给我们小家留出一份。这一份饭爸爸能吃十分之九。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母亲月工资32元，爸爸47.5元，每个月坚持不到月底就花得精光。好在有姥姥姥爷帮衬，饿不着肚子，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因此，爸爸对姥姥一直怀有感恩之心，特别敬重她老人家。

姥姥晚年患哮喘病，呼吸困难，上不来气。爸爸那时已从市委机关调到市立医院，借这个方便条件，经常请医生、护士到家里，给姥姥看病，打针。有时候，她忍不住一口痰，来不及用纸接，一旁的爸爸立即抻出双手，接在手里。这令姥姥和在场的人特别的感动。为此，家人和邻居们都说，这个女婿比儿子都好！

有一天晚上，姥姥和姥爷不知因为何事吵架，而且越吵越烈，各不相让。吵架声惊醒了后屋睡觉的我们。爸爸立即起身，披上外衣，迅速的跑到前屋，瞪着姥爷说：“爸，你和我妈吵什么？不许你欺负我妈！”姥爷当时蒙圈了，从未见过这阵势。姥姥也愣了，缓过神来说：“你这傻小子瞎掺和什么？这是我们老俩口的事情，有你什么事儿？老头子还轮不到你说！”

若干年后，老爸和我提及此事，乐的我前仰后合。爸爸说：“你的姥姥心公正，明事理，本来是我护着她，结果被她骂了一通，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以后再也不敢管了。”

父亲对姥爷也很孝敬。为了解决生活难题，爸爸和打鱼的好朋友王大爷一起买了很多鱼线，然后带着我到家附近的第二中学，分线，织网，然后和王大爷去江边打鱼。第一网，只打上两条鲫鱼。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大家特别高兴！爸爸很孝敬，两条鱼都给姥姥姥爷吃了，我们在旁边看得直流口水。

姥姥非常细心。二姨年轻时在铁路工作。有一次，恰逢一个到上海、杭州参观学习的机会，家人们也都跟着高兴，尤其是我和妹妹，特别希望二姨给我们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从未出过远门的二姨，和小伙伴们兴冲冲的来到外面的世界，开心极了！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一下子，买了很多物美价廉的东西，高高兴兴地背回家。向姥爷一报帐，花了300多元！姥爷气坏了，阴沉着脸，闷闷不乐，生气地对二姨说：“你这丫头胆子太大了！竟乱花钱，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钱是大风刮来的？”把二姨骂的眼泪刷刷直流，小姨在旁边无助地拉着二姨的衣角，陪着流泪。因为平时姥爷最疼爱的就是乖巧懂事的二姨。

正巧我父亲下班回来，目睹此情此景，二话没说，冲到后屋，找到妈妈平时藏钱的地方，搜出100元，走到姥爷跟前，把钱递给姥爷，劝慰道：“爸，这钱给你，不要再骂人了！”姥姥赶忙劝说女婿：“你快把钱拿回去吧，你们用钱的地方也不少。你爸说的对！你二妹好心没办成好事，以后注意点就好了。没事儿！”

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姥姥做饭，我和妹妹就跟着二姨、小姨的身后，在大院里，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打弹珠，滚铁环，抽陀螺，放风筝，纸惯炮，跳格子，跳皮筋，收集烟盒……真是其乐无穷啊！有时，玩得兴起，竟忘记回家，直至大人找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晚年的姥姥累弯了腰，头发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耳朵也很大，按民俗说：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我一直想给姥姥做些事情，以报答她的恩情。大学期间，我用省吃俭用的钱给姥姥买了两个蛋糕，那时候一个蛋糕七块钱。放暑假时，给姥姥带回来，看到她甜甜地吃着蛋糕，内心无比的快乐。

姥姥姥爷的墓地在老家，所以我每次有机会回东北，都去祭拜一下，为他们擦拭灰尘，说一说家里的近况，诉一诉心声……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

这首《外婆的澎湖湾》，是我大学时代最喜欢哼唱的台湾校园歌曲。

每当唱起这首歌，我都会想起我的外婆，我的姥姥……

2020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