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到深秋,农历九月十六日是母亲生日,忽然想写写母亲,时光平淡如水,又觉得无从下笔。母亲是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老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方面,想来想去,就拣几件母亲的的小事说说。
母亲出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今年己经七十七岁了,身体还算硬朗,这也是我最值得庆幸的。母亲出生在鄂皖交界一个叫南北冲的山区农村。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在那苦难深重的年代里,外婆艰难拉扯着年幼的母亲姐弟四个,吃的苦、遭受的罪,今天的我们难忘想象,母亲平日里很少和我们提及那些心酸的往事,我们也一直避免谈及此类的话题。
四十多年前,我儿时的农村乡下是公社、大队田地集体所有制。父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实本分。人的生活着落,全靠在生产队种田种地,挣工分粮度日。老实巴交的父亲,生产队上拼命做工分,家里过日子拼命节省,全家人日子一直都是紧巴巴的。小时候,红暑、山芋头等杂粮时常当作主粮吃,也许是我挑食,或者是自己体弱,白硬的红薯是我最不愿意吃的,尤其是那黑黑乎粗糙、散发着霉味的红薯渣(豆)粑饼。下半年是红薯収获季节,红薯较多,也不便长时间贮藏。大人们将红薯轧碎成浆,用水漂洗分离取出淀粉,剩下的残渣放在屋顶瓦片上晾晒,数十天后,红薯渣大约七八成干时,便与小麦粉等掺和一起成糊状,在灶台上烙成粑饼,晒干贮存。红薯渣粑饼时常当作主要口粮,有的时候,母亲看见我难以下咽的样子,冷不丁端出一碗米饭来,我喜出望外,那是母亲特意留给我的。看见过邻家小孩吃的是用纯小麦粉和米粉烙制的白粑饼时,非常羡慕。平常日子里,米饭中也是拌有红薯的,母亲总是给我碗中少盛些红薯,多盛些米饭。
有的年份里,下半年的时候,乡下人家会叫上专门的缝衣匠人到家中缝做几天衣服,全家每个人都会添置一二件新衣。有新衣穿自然高兴,但最难忘的,最欢喜的还穿母亲做的新布鞋。那个年代,公社街上只有几家合作社小商店,很少卖鞋,大多数人家舍不得买也买不起。母亲先从破旧衣服或被单上剪下能用的布块,折叠成鞋底状,用针穿上事先专门搓捻的细麻绳,一针一针用力顶穿两面,麻绳密密镶缝在上面做成鞋底。母亲白天生产队田地里做工分,傍晚收工后,薅割一些野菜回家作为喂猪的食料,烧做晚饭后,纳底做鞋才开始了。碰上下雨天,生产队上不能开工,那是母亲做鞋大显身手的时候。记得在某一个夜晚,睡梦中,被一阵声响惊醒,原来是母亲做鞋用的针线盘摔掉地下了,朦朦胧胧中,看见母亲忙着收拾好后,又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低着头,双手比划着,专注折叠一块块小布片,纳着鞋底、缝做鞋帮。夜已深了,不知不觉中我又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看见母亲依然像往常一样,早早去生产队上开工了,也不知母亲晚上什么时候去睡的。几天后,当母亲给我新鞋穿时,那种喜悦无以言表。母亲做的新鞋麻绳布底、灯蕊绒鞋帮,白条边口,非常漂亮。每当有新鞋穿时,心里总乐滋滋的,甚至有意在同伴中显摆过。母亲做的布鞋式样好看、曾有婶婶、姑姑专门来向母亲讨要过鞋样。
长期的粗重活,使母亲的手非常粗糙,一到冬天天冷的时候手上就会有许多裂口。依然记得母亲手上裂口里面曾经鲜血直淌的情景。为了防止溃疡,有时候母亲用润滑麻绳的鞋蜡在火上烘烤,然后滴进手上的裂口中,看见过母亲疼痛匍匐地上。
儿时只知道穿新鞋时的喜悦,几乎没有想过母亲熬过多少个夜晚,经过千针万线的辛苦,现在回忆起来,心中总有丝丝愧疚,想起了唐代诗人孟郊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也是对我母亲的写照。
母亲是非分明,在正确的事情上有倔强的一面。农村乡下,每个生产队都有几口水塘。田地责任到户没几年,水塘也分到了各家名下,管理同时,水塘中养的鱼也归各家所有,我家与同屋另一家抓阄分到了屋场中间的老塘。分水塘前,生产队上有意把各个水塘的鱼捕捞殆尽。腊月生产队年终会上,有人提出,第二年各家捕鱼时,如果有头年的鱼必须拿出来大家分配,当时多数人未吱声,大家也算默认了此事。
第二年开春,各家各户的水塘,自家都投养了鱼苗。到了腊月年底前,各家都对自家水塘进行了捕捞。我家水塘是在屋场中间,乡下人家散养了些猪和鸡鸭,平日里时常有“肥料"流进了水塘。年关捕鱼时,我家水塘的捞捕出来的鱼比其他水塘里的鱼要稍大些。这时候,有一位平日里有些“骄横"的人跳出来说我家水塘里的鱼全部是头年生队上剩留的,要全部拿出来分给别的人家。母亲义愤填膺,与他据理力争,让他叫人来评论,由于充公,家家多少都能分到些,屋场里的好多人故意不吱声,现实生活中,总有无情的一面。那个人还唆使别人,准备到我家来强拿。母亲坚持与他理论,硬是没有让他得逞。其实好多人都知道,那就是我家自已投养的鱼。后来,那个人的老父亲都知道他儿子讲的是“顽横话",对父亲母亲说不要和他儿子“一个样子"。
村子里曾有人说过父亲“烂泥糊不上墙",父亲忠厚,诚实守信是我家家风。可能是受父亲遗传和影响,我说话做事也不善“玲珑",为人处世常常处于“下风"。母亲曾经跟我说过,与任何人打交道要做到问心无愧,这句话我永远铭记在心,我也努力地想做到这一点。
在村子里面,我家弱势,风雨如晦,受过人家欺凌。母亲跟我讲过一件事:多年前,村子里一户权势人家的“贵妇人”,她家莱园的几墒蔬菜被毁,硬说是母亲的的,“贵妇人"跋扈,找上门与母亲大吵。母亲在争辩的同时也是极力忍让。乡下土狗也多,后来当她的家人看到是一群野狗在此嬉耍咬架毁坏的,才知道错怪了母亲。母亲后来跟我谈及此事,自已并不是惧怕她,大家都心知肚明,“贵妇人"只能有她赢,吵嘴只会让双方都受气。也担心对家人后来不利。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人生有很多无奈。漫漫人生路上,很多时候,息事宁人,是现实的需要,也是为了将来,所谓退一步海阔天高。母亲做法也使我明白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
记得儿时,乡下农村,家家都会养一二头猪。每当有猪肥出栏屠宰的“隆重”事,多数人家会叫上全生产屋场里的男人聚一次餐,在乡下叫“喝旺子酒"。每当我家杀猪了,父亲叫上大家来我家“喝旺子酒”时,母亲总是兴高采烈,在厨房内忙上忙下,烧做出特别多的菜。当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告别时,母亲总是客气说菜烧得没有味道,大家没有吃好。
村落屋场里,原先有一家是陈汉水库移民。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政策严紧,他家有超生,乡里、村里要对他家进行处罚。可能是处罚较严,他家无法接受,执意要搬回原来的老家。由于在生产队同一屋场里居住了些年数,临走前,有的人家会叫上他全家人吃一顿离别饭。后来,他家与我同龄的一个孩子出来说,就算我家最客气,烧做的菜别人家好些、多些,我还为此自豪了好一阵子。
小时候,乡下人家普遍穷光景,平常日子蒸粑做饺的事很少。不管是什么时候,我家做粑蒸馍,哪怕家中再困难,母亲总会给左邻右舍端上几个,这也是乡邻间的大事,彼此之间也非常有近情感。
时光荏苒,忽然而已。父母已是垂暮之年。父母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一天天少了,有一次看见他们有些龙钟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一丝酸楚。在漫漫平庸的岁月里,那些曾经的往事,随着时光流逝,渐行渐远。父母以他们经历的那些风雨坎坷告诫我们的话,一直不敢忘记。不刻意逢迎或在背面诋毁他人,我无德无能,做不到讨得所有人的欢喜,落落寡合。为自已曾经的年少无知懊悔过。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母爱无疑是伟大的,我无意吹捧自已的母亲,可能母亲也不知道,她那些质朴平凡的点滴之事却深深影响了我,把这些真实的事情要说出来,愿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有所启示,心中也有了些畅快的感觉。我想努力去做到问心无愧!
似水流年,过去日子会慢慢地变得模糊不清,阅尽以往,记忆是个伤心的印痕。青山艳阳,遮不住人生容颜怅老。生活依然是一地鸡毛,用拙劣的文学记住那些流逝的岁月。
父母在,儿不远行。祝天下所有的父母安康!写在母亲七十七岁之际。就此辍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