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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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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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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过年

童年往事很多,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小时候的过年。不经意间,我们已经到了天命之年,为自己的庸碌而羞愧。多少年过去了,心底间的那些遥远的记忆。还是想付之于笔端说出来。

四、五十年前的农村,自然与今天无法相比。纯农耕时代,人们几乎都是窝家里田地里刨食,在生产队上挣工分粮度日。男人耕种收割;女人打柴,喂养禽畜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村闾里平淡静谧,年复一年,人们固守着这份清贫。家家仿佛都有干不完的活,孩子也是家中的重要帮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村是公社大队集体所有制。每个生产队上都会有几条牛,牛是生产队上最重要的生产工具,需要有人家专门看护放养,生产队上另外加工分。我家看养的是一条黑(毛)黄牛,放牛自然是孩子们的事。家中有牛,活儿就比一般人家忙些,放牛也是我们姊妹三个每天固有的事。我家黑牛狡滑脾气暴,喜欢偷吃庄稼禾苗;见了母牛总要耳鬓厮磨一番,做出不雅动作;看见别的公牛总要冲上去顶上一架。有人说是黑牛当年“去势”未尽,记得有一次我也被黑牛顶撞过一回,好长时间心有余悸。童年中记忆中有许多牛的影子。

每年深秋霜后,牛就不能出外放养,归栏吃堆好的稻草垛。秋冬后,田地间活儿也少了,人们开始农闲,大人们放松,我们也欢喜,有充足的时间玩耍了。到了冬月腊月的时候,离过年不远了,浙渐地感觉有些年味了。乡下有句俗语:“大人望插田、伢儿望过年”,那段日子里,越是朌望,越是感觉日子漫长。年少不更事。小时候,对父辈们不喜欢过年感到奇怪和困惑,几多年后,感知了现实生活中的物质维艰,方理解了当时大人们的心境。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农村普遍穷光景。过年是大事,不论一年的收成如何,过年时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要置办年货。到了腊月二十过后,年味浓了,大人们忙活起来了,买鞭炮、做年粑、打豆腐、剁年(猪)肉、池塘里捞鱼。有的年数,还会叫上专门的缝衣匠到家做几天新衣,有新衣穿更是欢喜。年少懵懂,我们盼望过年,除了贪玩外,主要惦记着过年时的好伙食。在那些日子里,几乎是扳着指头数距离过年的天数,那种情形现在想起来也算是甜甜的吧。

我清楚记得儿时随母亲到隔壁屋场里捣年粑粉的情景。临近年关的前几天,母亲先把糯米、籼米按比例掺兑,用水淘洗去沙,然后用竹箕沥干水后,与屋场里的几位婶婶约好择天到邻返近的高家齐屋屋场里去捣粉。那天我们起的早,母亲在前面挑着米,我紧跟在后面,一路欢蹦。过去乡下许多屋场里都有专门捣米粉的“斗丘",上宽下窄的石臼埋在地面上,一块厚实的长形木板,顶端装有那种方形石条,木板中间穿梢,地上安有两个木叉支撑。米就放进石臼,踩踏木板另一端,石条对准石臼上下捶捣,一人在旁边乘空隙间翻动。有一次,我和一位伯母一起踩踏木板,伯母说我没有着(用)力,我觉得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捣粉的人家多,大家又相互帮忙,所以回来的时候,一般都过了大半个下午。最向往的还是回家蒸年粑。做粑都是晚上开始:和粉揉做、生火、上笼,七手八脚,步骤较多。主要是母亲在忙活,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睡了。粑熟时就是深夜了,母亲依然叫醒我们,刚出笼的热粑,满口柔糯吃的香甜。

过年,家家都会买鞭炮。放鞭炮是过年中最大的乐喜事,觉得只有燃放了鞭炮才算是过了年。小时候,做过偷放鞭炮的事情,趁父亲不知道从家中拿出一小截鞭炮,分拆成一个个小炮,然后一个一个地燃放,有时手被炸得红肿疼痛,也不敢跟大人们讲,反而喜滋滋的。

有一回,邻家有木工做活,在刨花木屑中,捡来一小块木板头,自己花了好几天,又锯又削,做成了一个玩具小手枪,在枪杆头剜了一个小孔,刚好放进一个鞭炮小截,时常插进一个小鞭炮,点燃射击,模仿着那个时候的电影里常有的打仗场面,“啪"的一声响,感觉像真的枪打一样,太有刺激了,在同伴们面前特别惬意神气。

自古以来,乡下过年是按老(农)历算的,农村传统意识中,只有在农历腊月底才算是真正过年。到了腊月三十那天,家家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人家还在屋里贴了年画,大门口也贴上了对联等。有新衣或新鞋我也特意穿上,此时的年味也最浓,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过年真正辛苦的是女人们,从大年三十早上开始,一整天家家房顶上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厨香气味。看见母亲一直在灶台上下忙碌,蒸煮烹炸,除了要做出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外,还必须储备好一些正月里招待亲戚来时随时可以端上的桌子的腊味熟菜。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肉圆子”,那是用五花肉、麦粉,鸡蛋加些姜蒜等,剁碎做成丸用油炸而成。有一回母亲炸肉圆子时,我一直灶台边看,看到炸好刚出锅金黄的肉圆子时,我的谗涎也快下来了。母亲说:“你吃吧",我于是直接用手抓,顾不了有些烫,接连往嘴里塞。平常日子里是吃不上肉圆子的,除非过年或者在人家的正式宴席上才会有。几次被父亲斥责过“只会好吃”,心底里羞愧,谗吃相才有所收敛。

大年三十下午,家族一大房男人们都会到祖坟山上祭祖,拿上香纸鞭炮,年长者还提着一个竹蓝,竹蓝里有鱼肉米饭等祭品福食。给九泉之下先祖烧香烧纸钱,也是提前来给祖宗们过年,求得祖先保佑。记得小时候常唱过一首很土的童谣:

“天呐天,莫起风

腊月二十四里接祖宗

二十五打豆腐

二十六剁年肉

二十七刷白壁

二十八杀鸡杀鸭

二十九买年酒

三十夜满锅渣(煮)

(正月)初一、初二讲好话...”

如果是歌谣里唱的,祖宗们腊月二十四那天到了家,而且二十四那天,家家都燃放了鞭炮“接回"了祖宗,

三十日上坟不是多此一举吗?

大年三十傍晚,人们聚集到屋场里的家族老堂厅,祖宗牌位面前点着蜡烛,大长桌上摆满鸡鸭鱼肉等贡品。人都到齐后,最庄重的过年仪式开式了:烧香烧纸钱,鞭炮连接在一起燃放。鞭炮声“噼里啪啦”好一阵子,响彻天空。空气中飘浮着硫磺气味,仿佛那是过年特有的味儿,人人欢声笑语、个个喜气洋洋。燃放完毕后,在辈份高的年长者带领下,向祖宗牌位叩首揖拜,相互祝福一些发财、安泰之类的话。过年中主要活动才算告一段落。

各自回家,在正式吃年夜饭前,自家也燃放鞭炮庆祝。吃年夜时须关上门,不宜有生人进来,这个时候,小孩不可乱讲话,讲错了话,大人是会用稻草把擦嘴的。年夜饭桌上,晚辈向长辈们敬酒,大人们给小孩们发压岁钱。

除夕夜,屋里必须通宵亮灯到大年初一早上,人也不睡,坐着守岁。很多年以前,乡下人家夜晚照明是煤油灯,再穷的人家也会留亮一两盏灯。到了晚上到十二时男人们“出天方",打开大门,放鞭炮迎接新年祥和喜气。

小时候,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过年也会买些瓜籽葵花籽或花生干果点心,正月里款待来客。那个时候西瓜子非常稀罕,父亲舍不得买,母亲就用炒熟的红薯干代替。记得有一年,父亲买过一回西瓜瓜子,母亲炒熟后藏在一个柜子的角落里,只有亲戚来到的时候才舍得出来,我看到偷吃,平生第一次吃瓜子,整粒爵碎吞咽,结果便秘,疼痛难拉,鲜血淋漓。后来才知道吃瓜子要咬破磕分成两半吐壳对。

新的一年开端,乡下特别忌讳不吉利的话,大家都希望有个好“彩头"。我们小时候,听了奶奶的告诫,说话做事小心翼翼,生怕有逾越犯禁的地方,尤其怕引来别人家的不快而受到大人的责怪。

从我童年晓事的时候起,父亲的几位牌友就常来我家打骨牌九,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认识了牌九。不知何时开始,每年正月初一或随后的日子里,他们相约到我家玩骨牌牌九似乎是固定了多年的事。

大年初一一般不走亲戚拜年,除非是那种特别亲近的,而隔壁屋场里的“干哥哥"总是大年初一早早就来我家给父母亲拜年。“干哥哥"来时,我兴高采烈,粘黏在一起。儿时我们之间开心、多么纯真,现在上了年岁,不知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或是各自有过芜杂世俗历程,反而彼此拘谨,感觉疏远了许些。

初一那天,我也会到屋场里喜欢的人家走动,就是平日脾气不太好有些渗人的大人这一天也会变得笑容可掬。有的长辈还会给一些熟花生红薯干等食物点心等。

正月常有龙灯,那个时候梅墩那边排演龙灯较多。龙灯来了,要到每家每户游龙,吆喝一些吉利顺口的龙彩,家家都准备了一个红包,喜庆之余还会送一些干果点心等给耍龙灯的队伍。游龙过后花灯戏就要开演了,记得演出剧目有《打猪草》、《闹花灯》、《王小六打豆腐》等传统黄梅小戏,每到一个屋场轮番上演。我曾经追撵在后龙灯后面追看过三五个屋场。

记得有一年,正月里刚下过了大雪,有一般班龙灯要来,头天有人专门送来了演出柬帖,等到第二天晚上龙灯还是没有来到。看见天冷,母亲对我说:“你去睡吧,如果龙灯来了我就叫你”。半夜时分我被母亲推醒,说龙灯来了,我一个骨碌爬起来。生产队稻场空地上挤满了人,灯笼火把通明。第一个节目是舞狮,锣鼓咚锵声中,由两人合作扮装狮子表演,摇头摆尾、跳跃翻滚。我最佩服的是那个领舞狮子的小伙子,一身轻装,冰天雪地里身段矫健,能腾空跃起多个过花式动作,并引领着狮子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演,赢得一片喝彩。那一个夜晚虽然很寒冷,舞狮表演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儿时记忆。

几十年前的冬天比现在寒冷,腊月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农村低矮的土坯房檐下时常挂有冰凌,冷凌很长时,用棍棒也容易敲下来,冰凌握在手里玩闹也不觉得冷。只是此情形再也难以见到。

正月拜年也是过年中的重头戏,初二过后大规模的拜年活动开始了。我们一家人第一个到南北冲外婆家拜年,我与表哥表弟们见了面,兴高采烈,有说不完的话儿,也有了许多难忘的经历。随后的日子里由父亲指派,我们逐一到各位亲戚家串门拜年。

父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固执本份,家中过日子拼命节省,乡坊间曾有传闻:有了几块或几毛钱,总想着法子卖米卖柴凑成一个整数留起来。同伴中有人炫耀自己的压岁钱时,我低着头默不吱声,我可能是小时候屋场里唯一没有过压岁钱的孩子。我七八岁刚上学堂时的那一年,奶奶的妯娌二奶奶给了我两毛钱的压岁钱,这也是我小时候仅有过的一次压岁钱。

多少回忆浮现在心头,羡慕过邻家孩子过年时有漂亮的红灯笼,记得那灯笼可用小竹杆在后面提着,灯笼周边由红纸糊裱,红纸上面画有美丽的花纹和写着好看的字,里面插有小蜡烛,式样精美。记得他们在除夕晚上,拿着的点亮着红灯笼到各家转悠,我一直跟随在他们后面,也是欢喜。有回灯笼里的小蜡烛被风吹熄,我有意向他心讨好,连忙跑去拿来火柴点亮。

似水流年,庸俗人生消逝于远方悲欢对错。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拘拘儒儒中我们已两鬓霜染,追悔过自己年少时的蒙昧。记得了那青涩年华,朦胧人生,隙憾惆然终将渐行渐远。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不容易,企盼着新年景。

岁月流转、时光不回,所有、那些或已物是人非。难忘小时候的过年,心简单,一切简单。留恋那份温情、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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