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惊蛰春分的时候,天气慢慢回暖了,树梢枝头绽放出新绿,桃花艳红梨花娇白,春渐浓。到了清明时节,芳草萋萋,莺歌燕舞,完全进入了盛春。
今年清明时节,恰细雨霏霏。依照以往习惯和乡下旧俗,我们邓姓两个小屋场又一次相聚做清明祭奠活动。山乡村野,鸟鸣柳翠、葱碧葳蕤。那一天,我们的车行驶在广袤原野间的乡村公路上。苍穹之下,氤氲缭绕。时逢清明,人车来往更频繁些。烟雨濛濛中触景生情,想起了唐代大诗人杜牧那首流传千古的《七绝-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淡淡哀思、深深怀念,千年之前大诗人的感慨与眼前情象是那样的贴切,令人百感交集。
清明祭祖是华夏民族之传统。烧纸钱、插红花,磕头叩首、祭拜亡魂,后辈们之虔诚,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如有知晓定会甚慰。只是我觉得近年来做清明的风俗活动愈是甚嚣,有大操大办之势。缅怀先辈,我们的传承更应该体现在精神层面。看到过清明时节大小汽车百余辆首尾相连,男女老小千余人上路浩浩荡荡数余里的壮观场面。
十乡八里,我们邓姓或不是大姓大族,从我晓事的时候起,家族间就没有组织过那些规模宏大的清明活动。
据家谱记载,约二百年前,我们先祖从大别山腹地陈汉邓山迁居到隘口檀树坳,到我们一辈可能是第九代了。光阴荏苒,时至今日我们两个小自然屋场,不足二十户人家,男丁六十余人,算不得荣盛大族。邻近人们惯称邓家上屋、下屋。虽有十余位正牌大学生和若干名“国家工作人员",一切风物依旧。近些年,由于大家各处东西和事务缠身,我们一隅,远上始祖之地邓山祭祀,多时男丁上山也不过十多位。
我专问过宗族中辈份最高的官明爷爷,我们是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八三年开始到陈汉邓山清明祭祖的,距今近四十年了,那时候我只有十多岁。早年听说过,近二百年前我们(祖先)是从陈汉邓山迁移过来的,是大族里的一个分支,有种遐想,潜意识里觉得这中间有很多故事。
官明爷爷是我们两个屋场中家族宗亲事务的组织者和领头人,也是他们那边村民小组的组长,家族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他决定。
官明爷爷乐喜“雀泼"(爱开玩笑的意思),平日里好酒,爱喝一盅。大家时常拿他开心,晚辈们说玩笑话故意诅咒他早点死,他一点也不生气,总是嘻笑着回答道:“你者(们)这些狗嚼的,光黙(想)吃嗲嗲(爷爷)的闹热饭”。
似水流年,依稀记得第一次上大山里时的一些情景,当年在家的男人们几乎都去了,好几十人,完全步行,特别是我们一群伢儿跑得欢快。那时候县城与区公所、各公社之间的公共客运车辆极少,即便搭乘上了也坐不下这么多人。早晨从家里出发,先是沿公路行走了近二十里,到了河口大队(村)大山脚下,再从河口吴家冲山溪溪口边的山路而上,羊肠小道崎岖狭窄,陡峭弯曲数十里,我们一步步拾级而上。那个年代里,山里人家多,在一个叫“龙家山”的大山坳里有十余户人家,本族宗亲,人家接待也较热情。大家在一起,奔走于各个山头坟茔,祭拜间畅叙天伦,欢快愉悦,中午人家管饭招待,整个过程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只是现在龙家山屋场唯剩一片断壁残垣,极目萧条,再无旧时喧哗。屋场中间曾古色古香一连数重的老厅堂也倒塌了,一堆废墟瓦砾,只有几位守留老人依旧居住在山旁边灰暗低婑的老房子里。
祭奠礼仪毕,下山往回赶时,天也快黑了。到家时,有年长的长辈喊累,我们年少只有快乐,深山老坞里的怪石嶙峋、幽深涧溪和陡峭的山崖让我们感到别样的兴奋和好奇。数十年过去了,脑海里依然有很深的印象。
似水流年,难忘以前乡下过清明节里的那些事。记得当年祭祠贡品是大人肩挑着两个竹蓝子,一个蓝子里盛放着一个猪头,另一头是纸钱香烛鞭炮。回来的当天晚上,各家各自从家中带来了些米,全体男丁聚集在官明爷爷家里共同吃“清明饭",记得“清明饭”有两大盆大祘烧猪头肉,大家吃得欢喜,气氛热闹。在随后的宗族“会议上”,大家讨论并正式决定:以后每年“清明头"以男丁辈份年岁为序各家轮流,摊做到那一家,负责组织协调当年清明祭祠各类事务,并到那家聚餐,平均收取少量的香纸钱,余下开销均由清明头家承担。四、五年后轮流到了父亲名下,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未,那一年是我家第一次做清明头,父亲母亲毫不吝啬,各个方面办得丰盛,在我家“清明饭"开了先例,烧做出的是正式“三圆香庆酒"宴席。从此后,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每年每家的清明饭都是正式酒席。几十年过去了,惯例未改。如今物质丰盈,每年“清明头”每家都会花费几千块钱,筹办得更加丰盛。家族中有人嘻说是父亲搞歪了“规矩"。
清明节期间,我留意听到了家族流传下的一些历史轶闻;我们最早一始祖本姓陈,招赘到邓家为婿,人勤劳实干、家兴人旺,子子孙孙代代相传双姓陈邓。据说清雍正年间,陈邓氏中有兄弟二人外出经商落户陕西,后有子弟为河西某县县丞,曾有后辈来宿松寻根问祖。另有一传说:某氏与邓族某公自小约定娃娃亲,后某氏嫁过来没几年,夫不幸英年早逝,孤儿寡母,某氏治家有方,年少操守贞烈,儿大读书及第,欲为母亲立牌坊,以昭功德,因母阻未成等等。先祖们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令后人敬仰。
从大山里回来后,大家就在两个屋场周边的祖坟山上祭奠。有的男人不在家,女人替代。同辈同龄的男人常有轻浮之词开玩笑引得大家嘻笑,大家也不以为是亵渎神灵祖先。每年清明的时候,本姓一家族的人们难得相聚在一起,大家天南海北畅谈甚欢。家族里有一男子性情乖戾,对别人的话很敏感,平日里有他不喜欢的人,就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不论对方年尊辈长,红着脸与人顶撞。小时候,正月乡下常有花灯戏,记得有一出黄梅小戏《黑先生讨学费》与我儿时绰号一字谐音,他借此喊我“黑先生”,人多时更甚。我没有正式念出书来,更不是所谓的先生,心里明白他是有意笑话我。这位某兄喜欢跟女人们开玩笑,却能巧说一些轻佻俏皮的话,对一些有“地位”的人又是一种温柔和蔼的态度。人上一定年数某些方面终会改变些,淡泊世事,某兄的性格也有所收敛。我也是如此。
人生百态,村闾有时也是不达理的地方,某一件事情的过程或许就是一面镜子,有时会照显出人世间炎凉。屋场里有多年形成纠葛,见机出来说话者,明则主正为公,实则有意偏颇,为强势附和。也见过某人对某权势之人尽显谄媚之态。
两个屋场里,男女老少聚集一起,满座时有四、五桌,大家在清明酒桌上杯觥交错,谈笑风生,尽显家族亲情。有时候,邻里之间,平日的小疙瘩在酒桌上也能一笑泯恩仇。
现在正处于极具前进意义的时代,近些年来,政府发展振兴乡村战略,山区也实现了公路村村通、组组通。路面水泥硬化,路灯照明,美丽乡村建设如火如涂。如今我们都是自己开车上山祭祖,政府森林防火措施落实严,山上植被茂密,为了预防不测,好多祭拜典礼我们都是望山一祭。今年还专门前往新落成的陈邓氏祠堂瞻仰。
屋场里的公共清明祭祠活动完毕后,多数人家还会到已故亲人坟莹面前做自家私清明祭拜。我们一家人也专门到祖坟山海螺坡爷爷、奶奶坟地扫墓。父亲不到十年时爷爷就过世了,爷爷离世时时年五十多岁,距今已经六十多年了,若是如今算不得高寿,只能从父亲零碎语言中想像爷爷的一些样子。奶奶是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八六年离世的,是我十六七岁时候,一两年后外婆也离开了我们。外公去世更是在那遥远的凄苦年代,母亲都未成年,也就无从谈及任何印象。往事恍惚终成云烟,清楚记得奶奶和外婆的音容笑貌,回想年少时,奶奶和外婆对我的痛爱,珠泪落心间。还想再吃一次小时候外婆熬做的那种米板糖。岁月悠悠,泪噙眼眶,漫漫人生路上那么多忘不却记忆。
雨丝漫天,云雾隐含远山。世事无常,沉浮人生苦短。逝去亲人影子曾经萦绕在飘渺梦境中。
天堂里面没有痛苦,思念只能在心底里。在燕穿扬柳絮花飞舞的日子里,感今怀昔,不负流年。愿我们先祖安然。写于二零二一年四月,且做清明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