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上初级中学时,学校离家五六里路,不算远,是走读生。也有一学期是在学校住宿。生活用品是从家带来一床被子和一只红色的木箱子。
往事如烟,那个时候的条件自然与今天无法相比。山区中学,教室是一排陈旧的土瓦房,木栅窗户,黄土地面,打扫卫生时室内尘埃飞扬。诺大教室只有中间前方一盏细细的荧光灯,晚自习较随意,靠后的座位光线淡暗,有时候只得“见机”坐在前面空出的座位上。
寝室就在教室隔壁。由于我来得比其它同学晚,自然没有好位置,在一头靠窗户的地方与一位同学勉强凑合。双层木床,依然记得晚上睡觉时一个翻身木床就会“嘎吱嘎吱”地响。我们是上铺,床上少许铺垫的稻草,合铺同学说是他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偷来的,我只得睡在有大缝隙格栅床板上,有些硌身。
冬天晚上没有热水洗脚,被子也好长时间未洗未晒。夜深时从窗户破残塑料薄膜窟窿灌进来的寒风冻得身上发抖。
全班三十多个住宿生,床挨床挤在一间房里,人多有些杂乱无章。晚上学校统一熄灯就寝后,仍喧哗到深夜。有人从窗户上向外撒尿,睡觉前总能闻到一股骚腥味。
每个住宿生都有一个自家带来的木箱子,盛放着自己日常生活用品。我的木箱子就近塞进下面的床底下,下铺同学说碍着他们了,搬移了好几回。
木箱对于我们每个人都非常重要,自己吃饭的碗勺,每天所吃的莱,还有随身衣服和一些书本纸笔等都放置在箱子里。叫行李箱或书箱都是合适的。
我的木箱子比其实同学箱子小些,通红油漆,边缘有一些小的金属装饰花纹,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古拙别致。由于我的木箱子“特别”,为此有同学还笑话过我。没有一个和别的同学“像模像样"的箱子,心绪曾一度低落。
每天吃的菜是家里提前炒熟带来的。盛莱的都是那种十来公分高,向人家要来的圆圆的(吃罐头)空剩下来的玻璃瓶。我的菜瓶时常放在箱子上面。记得有一次,母亲给我一瓶辣椒炒小毛鱼,有“好菜”与几位要好的同学共同分享了些。第二天有事回了一趟家,后来吃饭的时候发现莱明显地少了,知道背地有人“偷吃”了,也不好意思明说。
别的同学“贵重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里。我的箱子特别,那花式锁柄断了一截没法上锁。曾想买一副小铰链钉在上面,也给箱子上锁,向父亲讨要过钱,父亲说只要用铁丝捆绑弯曲成环扣是可以上锁的。我于是寻找来一截细铁丝,扭做了一个环扣绑在了上面,总觉得有些难看。我的木箱子“怪异”,无法与别同学“专门的大箱子”相比,似曾看到,也最害怕别人蔑视的目光,无形之中有些自卑,我有意把箱子藏在别人不易看到的地方。
住宿生都是星期天下午返校,到食堂交上一个星期的米,领回饭票。莱是从家中带过来提前炒好的,多半是咸菜或辣椒酱腐乳,能保留几天。管理食堂的老师那里也卖莱票,我们从来没有买过。乡下人家,带来都是自家耕种的新鲜白净的大米。管事的老师要我们把米倒在另外一个小仓库里,老师们吃的就这种白米,而我们学生一直是吃的那种粮管站上拉来的黄褐色糙米。
学校食堂有专门的炒菜师傅,开饭时老师和部分高中学生在食堂上用菜票打(买)莱。很少初中年级的学生在学校食堂打过菜,除非你爸妈是学校里的老师。记得那时候学校食堂上一份粉蒸肉和红烧肉是三毛钱,曾让我们谗过。
高中同学是有开水瓶的,他们可以像老师一样到食堂灌开水。当时每瓶开水是几分钱。我们班上也有几个同学有开水瓶,有开水瓶就随时有热开水喝。平日里为防止别人偷喝,他们的开水瓶都是锁进箱子里的。
记得我家只有一个灰色铁皮的开水瓶,全家人用了好多年,上面有许多锈迹。我也曾想有一只自己的开水瓶,向父亲开过一次口,只是父亲根本没有理睬。
不知是不是习惯成自然,一般情况下,还真没有明显感觉到口渴。开饭时,学校食堂上过道有一大木桶热米汤水,免费提供,只要早点过去还是会喝上的。
特别记得一件事,有一回也许是来迟了,食堂过道木桶内空空如也。食堂内那位牛高马大的石姓师傅看望见我在木桶边转悠,走出来猛地用手臂搂住我的脖子硬说我是在“找茬”,并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不在乎你”。仍记得他满腮胡子凶煞的大脸。事发突然,我吓蒙了,我在他手上犹如一只小蔫鸡,他见我不敢反抗才松了手。无然无故险些挨打,心中的怒气憋了很久。后来他也碰上了硬茬,有高中的学生打了他。他在高中学生面前,尤其是那些“搞体育”的学生面前是很服软的。而学校严肃处分了那位与他打架的学生。
每当到了吃饭的时候,下课铃声一响,大家拿着饭碗飞快跑向食堂,打饭的窗口前有些拥挤,打好饭后又捧着饭碗跑回来。寝室里响起一阵开箱声音,大家各自拿出自己吃的菜。七嘴八舌的话语声和“啧啧”咀嚼声等混杂在一起,简直是一曲欢快雄浑的交响乐。大家乐滋滋的,吃饭是个享受的过程。光阴荏苒,意惹情牵,几多欢喜惆怅事。
我们每餐吃四两米饭,刚好一平碗。那个时候正是青春萌长时,饭量其实也很大,估计一斤都能吃掉,只是我没有那样吃过。
当年食堂有一位姓廖的女阿姨,同量的饭票,打给我们饭时明显少些,每当看到有她在食堂窗口时,总是有意避开她。
还记得同寝室有一位陈姓同学,每次从家过来,把菜放在箱子里锁得紧紧的,吃饭时也是有意避着大家。有一回,老鼠把他的木箱一角咬出了一个小窟窿,有人说,把菜看得这样紧,老鼠都不服。我甚至也暗地觉得过他有点活该。
四十年前的农村,公社下面生产大队小学的老师大多是从农民中抽调上去的“有些头脸的文化人”。课堂上时有旧时学风和古板之气,少小时代的我们也有些散漫懈怠。
进入中学后,另一全新环境。完全中学,课堂上老师风格迥然,一堂课一个章节。学科增多,课程规范紧凑,开始时我是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小时候患过中耳炎,听力有障碍,坐在教室的后面,局促而有些不知所措。荒芜懵懂岁月,几年后,终结了自己的学生时代,恹恹背着那只小红木箱子溜回了到家,时不与我一度恨过自己。曾经的悲喜已远,爽然若失;多少年过去了,依旧不堪回首。
时光久矣,有时欢娱、有时伤痛。那只小小红色的木箱子伴我渡过那段难以忘怀时光。那些日子里些许维艰,然青涩岁月峥嵘。羡慕“嫉妒”现在的孩子们。
诸许往事如老电影里的一张张画面,似迷离而苍远。我小候时身体孱弱,记得我几岁的时候家中困顿走投无路,父亲扛着一只红红的木箱子到二郎集市变卖,那只铮亮通红的木箱子也曾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在宿松(二郎)磷矿职工居居区,也许是为了快些出卖,父亲指着我病厌厌的样子对那个(后来)买了我家箱子的人说是为了给孩子治病。
三十多年前,妻陪嫁过来有几只红红的大木箱子,胡里花俏,薄薄的泡桐树木板,质地不敢恭维,却是那个年代乡下人家重要的家什。回想那个时候,农村的经济条件也只有这个样子。
似水流年,感慨那些不平静的岁月。木箱子曾是乡下人家里的居家必备,拥有几只木箱子也是那个年代里一个家庭“殷实”的另一象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羞愧自己庸碌迷茫混迹于尘世人海。记忆是抹不掉的印迹,泛泛平淡的日子依旧。特定的时代里,那木箱子至少影响过了我,以及父亲和爷爷几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