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雨把天空淋湿,时光也到了清明时分。天灰蒙蒙的,漫天漫地,潮湿得令人窒息,屋子里冷冷清清。
清明春雨,父亲种的泡桐树已经开花了。
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但同时也是父亲的忌日,这个锥心痛楚的日子,足够我记挂一辈子。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是美好的。虽然没有水泥马路,没有汽车,没有楼房,可也没有烦恼。因为我有我挚爱的父亲。
每天梦中喜鹊唤醒的黎明,或细雨沙沙的黄昏,门前水塘里的浮萍,石头缝里的山药花,以及石板铺成的小路,都如长满丝绦的记忆,延伸向远方,父亲总行走在那条小路上。
我的父亲个子不高,却敦厚诚实,心细,做起事来又风风火火,干净利索。
他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也是个自学成材的石匠。
他一年四季与石头打交道,风里来雨里去。整日尘灰飞扬,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下,脸上布满皱纹。满手的老茧,掌纹间布满了许多黑褐色的裂纹,像地图,纵横交错。我常常抚摸着他皲裂开口的双手,问他,“爸爸,你的手疼不疼?”父亲微笑回答:“习惯了,就不疼了!”
在我们这里,石匠也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建房砌护坡,每年都有忙不完的活。每当工作完工后,主人总得打发一些零食糖果。接过父亲带着笑容分发过来的糖果,我们兄弟姐妹们开心地含在口中,甜甜的,这种喜悦的馈赠,竟成为一种儿时的期盼和渴求。
父亲亲手栽种的泡桐树,那时候就长得比房子还高了。泡桐树上筑了雀巢,小雀每天拍打翅羽落在树梢,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小时候的我活泼多动,像只小猴子,大闹天宫后,常常会得到大叔大婶们的投诉,我忌惮父亲的“竹笋炒肉",因为父亲对我平时的教育非常严厉,受了罚后,我就会在泡桐树上刻一道小小的划痕。有一天,我细细数了数,一共十三道,往事历历在目,想来就流泪。
夏天时,父亲晚上会带着我去淀鱼嫩子,叉泥鳅。打着手电筒,跟着他行走在漆黑的小路上。远处冷风吹来,可能是儿时听多了聊斋里的鬼怪故事吧,我畏畏缩缩觉得害怕不敢前行。父亲鼓励我:“男子汉,有么子怕的!"在他的鼓励下,后来哪怕是我一个人去收网,也不觉得害怕了,满满收获的只有喜悦感。
八岁时,我得了急性阑尾炎,痛得在地上打滚。父亲背着我走了二十里的山路,在甘棠中心医院治疗。小肚压在父亲的后背上,他的衣服都是湿湿的,却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那些年,我遇到一点委屈事就喜欢流眼泪。父亲告诉我:“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眼泪不要轻易流,如果忍不住时,就抬头看一看天空。"我会好奇地问:"天空有什么啊?"父亲会告诉我,天空有闪烁的星星。
往事烟云,如白驹过隙。无忧的童年,伴随我们长大。
我们长大成人,父亲却老了。
有一年,我从广东回到家。我陪着父亲从一条小道上边聊天边走回家。走着走着,父亲慢慢地落在后边,我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慢慢地,他又落到我的身后,我停下来,望着力不从心的父亲,看着佝偻的背、霜白鬓发的父亲从我旁边迈过,我的鼻子一阵酸楚,那个健壮如牛的父亲已经慢慢离我远去。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泪眼蒙胧,紧紧地盯着父亲已经模糊了的身影,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2011年,正是泡桐花开的时节,在小弟二十一岁生日的这天,我们接到老家的电话,父亲他老人家在凌晨突发急性脑梗塞,等我们赶回家时,他老人家已经…
就在弟弟生日的这一天,没有留下只字片言。随着泡桐树花开飘落,父亲走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有些人说门口的泡桐树挡住了我家老房子的阳光,他们叫我砍掉它。
我曾经多少次凝视这棵泡桐树。泡桐树上,有父亲的皱纹,有父亲的手印,还有父亲欢唱的歌谣。
我怎么忍心把它砍掉?因为这泡梧桐树就是我的父亲,他一直在成长,也一直在守护。我想,宁静的夜晚,他肯定能看到天上闪烁的繁星。
清明春雨,泡桐树上花重开,泡桐树下花儿落满地,只见寒雨湿了花。父亲,你的心在哪朵花上,你的温暖就长驻在我的心头。
泡桐树,您就是我今生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