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辉的姐姐很漂亮,这一条街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甚至觉得,在这个小县城里,找不到第二个女人能有她的那副模样:鼻子挺,眼睛大,眼窝深,头发梢还黄黄的。身材瘦高,却胸大屁股翘,走起路来,屁股和胸都一颤一颤的。
“看见这妮子,眼珠子都能掉地上。你们这些男人!”
曾经,母亲一边用筷子敲着桌子上的菜盆,一边愤愤地对父亲说:“她会要了你们这些男人的命!”
小辉的姐姐真的会要人命的。听说,小辉一家从新疆搬回来之前,有两个新疆男人,为了小辉的姐姐争风吃醋,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一家五口都杀了。在新疆待不下去了,小辉全家只好搬回老家这个小县城。几经辗转,成了我家的隔墙邻居。
“她身上有六条人命啊!不想死,就离她家远点!”母亲不止一次对父亲说。
可我和小辉却是很好的玩伴儿。记忆里的那个夏天,每天中午我都和小辉窝在他家低矮的门楼里,做木刀木剑,拿墨水片造墨水。下雨天就拿玻璃瓶接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接满了倒倒了再接。小辉的姐姐就坐在门楼里的一把破椅子上,用指甲花染指甲。她在一家招待所上班,但她只是上夜班,傍晚去,到第二天上午回来。几乎整个白天,她都无所事事。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弄她的指甲。她把指甲花瓣摘下,放到蒜臼里,加一点盐,捣成糊状,取一小团敷在指甲上,再摘一片大的眉豆叶子包起来,用线细细地缠好,过半天就染好了。她有时会染脚趾甲,但只染大拇脚指甲。染脚指甲时,她就蜷起一条腿,脚蹬在椅子上,裙子就会褪倒大腿根上,露出白白的大腿。我看到心就跳得厉害。她有时会叫我:“小文,你来帮我把线系上。”我就过去站在她面前,手抖抖地帮她系包起来的叶子。我盯着她的手指,尽量不去看她露出来的大腿。她会笑着说我:“看你手抖的,手比脚还笨。”
有时她会说:“小文,来,让我给你染个指甲。”没等我过去,她就又说:“男孩子家,不能染红指甲。小辉你来吧,给你染,看你又瘦又小,像个女孩子。”说完,就怜惜又无奈地看着小辉,说:“你啥时候能长大啊。”
她很好看。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她像外国人。我虽然没见过外国女人,可我就觉得她像外国女人。她和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附近建伟的两个姐姐也很年轻,却长得又胖又矮。小辉的妈妈是新疆维族人,却不漂亮,还有风湿病,整天疼得哼哼唧唧,轻声嘟囔着听不懂的新疆话。小辉的爸爸得了哮喘,天天坐在阴暗的屋子里不出门,动一动就大口喘气,有时在门楼里也能听到他重重地喘气声。
小辉和我经常玩木头兵器。当时正演电影《少林寺》,我俩拿着木头的刀棍,模仿电影打来打去。电影里有个会耍鞭子的女人,可我觉得小辉的姐姐比电影里的那个女人更好看。当然我不跟小辉谈论他的姐姐。后来那个叫建伟的家伙也跑来跟我们玩。他有一把刀,一把真的刀。刀身是软的,抖起来哗哗地响。这把刀让我和小辉羡慕不已。我们知道,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到这样的刀的。我们三个玩打仗的游戏,我和小辉当坏人时,得胜的就是建伟当的好人,我和小辉当好人时,得胜的就是建伟当的坏人。这都是因为建伟这家伙有一把真的刀,我和小辉只有木头做的刀。
我和建伟两个人玩时,我俩就会谈论小辉的姐姐。
“她的腿真好看。”
“我想摸摸她的屁股。”
“小心,小辉来了。”
小辉一点也不知道我们这样谈论他的姐姐。我有点惭愧,但我无法克制自己。我当然不希望别人这样想我的姐姐。不过我没有姐姐,我只有一个8岁的妹妹,还天天抹一脸鼻涕。没有谁像小辉的姐姐那样。也许跟她的脚指甲有关,我的意思是,因为你能看到她漂亮的脸,然后往下看,就看到她那双长长的大腿,一条腿搭在椅背上,一只脚在那里荡啊荡,一个红红的脚指甲。我没有见过比那更漂亮的脚指甲。
我和小辉,建伟玩打仗游戏,我和小辉总是被建伟那把刀砍翻在地。一次小辉说:“让我耍一下你的刀。”
建伟一瞪眼:“你别想!”小辉说:“就玩一下。”
“玩一下可以,那得让你得叫我一声姐夫。”
“我是恁姐夫!我是恁姨父!”小辉回骂。
建伟恼怒,提着刀追小辉。小辉就跳开几步,并不逃太远。然后又凑过来。
建伟忽然笑了,大度地对小辉说:“好好好,给你玩吧。”小辉接了刀,乱耍了几下,感觉并不太好的样子,把刀还给了建伟。建伟忽然又大笑:“哈哈,你玩我刀了,就承认你姐跟我睡了。我弄恁姐了。哈哈哈!”
小辉也骂:“你姐跟我睡,你俩姐都跟我睡!”
建伟扭头伏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知道不,南关的黑三儿和华子家爹,都和小辉家姐睡过,都弄过她。”说完看着小辉一脸坏笑。我也跟着哈哈笑着,心里却莫名地难受。好像建伟说的不是小辉的姐姐,而是我的什么人。小辉的姐姐是我的什么人呢?我只是喜欢她,虽然她比我大得多,而且有六条人命在身,可我还是喜欢她。建伟说她的坏话,我就难受,就这样。
小辉听不到建伟说的啥,知道不是好话,就跑过来追打建伟,建伟逃开,向胡同口跑去。然后我们一起翻过低矮的墙头,跳进一个荒废的院子。院子里面杂草丛生,高过头顶。我们在里面胡乱钻了一会儿,然后站在一起,掏出自己的东西撒尿。建伟低头看看自己的,撸了撸包皮,又扭头看向我和小辉,说:“我的过河了,你们的过河没有?”小辉转过身不让看。建伟就说:“小辉的鸡鸡还没炮捻粗。”小辉说:“你的大,你的粗,你是个大叫驴!”然后飞也似的逃开。我们再翻墙出去,沿着大街飞奔。
我们通常就这样消磨掉一个下午。傍晚来临,小辉的父亲和母亲待在昏暗的院子里。而他的姐姐,穿着那时还不多见的碎花连衣裙,从胡同里走出,一扭一扭的,高跟鞋在大街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咔”的声音。然后消失在一片暮色里。她去招待所上班了。
一天午后,我去小辉家。小辉姐姐和一个男子站在门口。那男的瘦高,一身浅灰色工作装。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脸离得很近,男的稍微低头,小辉姐姐仰着脸,再近一些就可以亲上的感觉。
我慢慢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男的眼睛红红的,像哭了一样。小辉的姐姐却微笑着,带着点随意或者是轻蔑。男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辉的姐姐。小辉的姐姐也盯着他看,手里捏着几片指甲花瓣,不停地揉着。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向胡同拐弯处停下,向左,可以看到胡同尽头的街道,偶尔有人从胡同口一闪而过。向右,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站在太阳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我甚至看到一丝风吹动了那个男人的长长的头发。
小辉的姐姐忽然转身回到门楼下。坐在那把破椅子上。专心侍弄自己的指甲,不看那男的一眼。那男的还定定地站在那里。就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也可能是一大会儿。男的猛地转过身,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向我这边走来。他急匆匆地,也许是气冲冲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到一张惨白的满带痛苦的脸。他走向胡同口,然后拐弯,消失在街上。
我慢慢地走回去。站在小辉家门口对面的一个墙角阴影里。小辉的姐姐脸上还挂着微笑。手里不停地揉着指甲花花瓣。然后我看见她双臂搭在椅子背上,俯下身,头埋在手臂上。她肩膀和上身开始慢慢地抖动。接着我听到了她轻轻的抽泣声。继而,抽泣声变成了不可控制的号啕大哭。
哭泣中,小辉的姐姐身子抖成一团。我感到我的心隐隐作痛。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些什么。我忽然有点痛恨那个男人,是他的离去让小辉的姐姐如此伤心。可我又为他的离开感到一丝庆幸,我庆幸的是什么呢?此刻,我看不到小辉的踪影,也不见他父母的任何动静。一只老母鸡在门楼里迟疑地踱着步,不时歪着头倾听小辉姐姐的哭声。
母亲在家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慌忙跑向家里。小辉姐姐的哭声隐退在午后的阳光中。
八月下旬的一天,我们全家一早去参加一个选房亲戚的婚礼。到傍晚才回来。一回到家,我就跑到小辉家。给他展示我参加婚礼的收获:几个未燃的炮仗,两个红花气球,一把水果糖。小辉却表现得并不热心,只是呆呆地坐着。我递给他糖吃,他也不接,低头不理我。我只好悻悻地回去。到晚饭时,全家对晚饭好像都没啥兴趣。或许是中午那顿大餐吃得太饱,也或许晚饭和婚礼的饭菜差别太大。反正都没啥心思吃饭。
母亲说:“听说来了警车,还有一个女公安。”
父亲说:“抓女的,就得有女公安。”
“都说这胡同都堵满了人,都围着看。带走她的时候,她还笑。一个劲儿地笑。一点也不害怕。仰着脸笑,也不觉得丢人。”
“这是赶上严打了,今年对卖淫嫖娼抓得厉害。以前当小姐的多的是,一般都不会抓的。”父亲好像对这事知道得更透彻。
“她有二十岁没有?最多也就二十吧。这么年轻,干这见不得人的事,还被抓起来,一家人往后咋有脸出门啊。”
“公安抓小姐,一般关两天,罚一笔钱,就放出来了。”父亲说。“长这么好看,做小姐,太可惜了!”
“可惜个屁!”母亲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她把筷子往咸菜盆里一扔,愤愤地说“让公安局的把你也抓走,看你还可惜不!”
父亲不再说话,端起面前的大黄瓷碗,里面满满一碗南瓜水。
我没有说话,啥都没有问。从父母的对话里,很容易就能知道白天发生的什么事情。以前建伟给我说的话,好像也印证了这事:小辉的姐姐被公安局的抓走了。抓走的原因是她做小姐。
我悄悄地出门。小辉家大门紧闭,漆黑一片。小辉妈妈的嘟囔声没了。他爸爸的喘息声咳嗽声没了。门口的指甲花在昏暗夜色里模糊一片。
那时我对所谓的“小姐”理解很简单。就是跟不同的男人睡觉,然后男人给她钱。可当“小姐”和小辉的姐姐联系在一起时,我却无法感知它的丑陋与不堪。我心里只有莫名的担忧。公安局的把她抓到哪了?监狱吗?她会被枪毙吗?好像不大可能。她还能回来吗?明天会回来吗?她丢人吗?我不觉得。我喜欢她。她做小姐,她被公安局的抓走了,可我还是喜欢她的。
整个夜晚,我耳边都是小辉姐姐给我说过的话:来,帮我把线系上。来,让我给你染个红指甲。还有她不经意露出的大腿。
第二天听来的消息更加深了我的忧虑:小辉的父母,带着小辉,连夜离开了这里。可能回新疆了,也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总之,家里收拾得空荡荡的,离开了。
小辉一家偷偷搬走的第二天,也就是小辉的姐姐被抓走的第三天,吃过午饭后,天气炎热,母亲和妹妹在屋里扇着蒲扇午睡,父亲不知到什么地方乘凉去了。我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一群蚂蚁把一条小肉虫费劲地往窝里拖。隐约中,我好像听到隔壁小辉家院子里,传来哭泣声,或者是呻吟声,很轻,很模糊,像是幻觉。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又好像没有。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一声。难道小辉家有人回来了?或是小辉的姐姐?我忍不住出去,一眼看到小辉家的大门半开着。果然有人。我悄悄走过去,侧身过了大门。门楼中间那把破椅子还在。连着门楼的那间小屋,是小辉姐姐住的地方。门就开在门楼一侧的墙上。此刻,小屋的门半开着。门上挂着用草籽做的门帘,遮住屋里的景象,看不清楚。小辉的姐姐回来了!我的心又惊又喜。
我悄悄靠近门口,透过门缝和门帘,我看到屋里的景象:挨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有半瓶喝剩下的酒,隔着门缝我都可以闻到散发出来的酒的味道,和我父亲喝的酒的味道一样刺鼻。再往里,能看到大半张小床,床上一个面对着墙侧躺的下半身。裙子翻到了腰部,内裤以下全都露着。就这样背对着门,一动不动地躺着。
是小辉的姐姐!躺在屋里小床上的,是她!
我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我当时的姿势应该是这样:右腿直立,左腿半弓着,踮着脚尖。右手扶着门框,左手掀起门帘,脑袋探进门缝里,歪斜着眼睛往屋里看,又像做了贼一样,不敢看。
我屏着呼吸,气也不敢出。那一刻,周围没有任何声息。我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院子里被树荫遮蔽的显得阴沉昏暗,大门外的太阳,透过半开的大门,照射里面一片刺眼的光线,在地下投射出刀样的图案。门外胡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只苍蝇飞来,落在我的胳膊上,又飞上我的耳朵,最后闯过门帘,飞进了屋里。
我站在门外。小辉的姐姐,醉躺在屋里。裙子上翻,露着大腿。
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分明带着痛苦。
她喝醉了。她很难受。我父亲喝醉酒之后,也是这样。
她会不会渴死?
我母亲会对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说;“再喝,再喝,烧死你我都不管!”然后端过来一碗凉水,塞到父亲嘴边。
她不喝水会不会死?我应该给她端碗水来。我想。
我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外面的太阳正毒辣辣地照着,不见一个人影。门口的指甲花几天没人浇水,都蔫了。
我悄悄回到家。家里悄无声息。我拿了父亲吃饭用的那个黄瓷大碗,舀了满满一碗凉水。再蹑手蹑脚地出门,来到小辉家门楼里。
一手端着水碗,一手轻轻掀开门帘,再慢慢推下门。门很轻,一下全开了。我进了屋。我站在了床前。小辉的姐姐,躺在床上,死人一样。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
她面对墙壁,侧躺着背对着我。头发散乱,遮住了面部和脖颈,肋骨处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而下半身,裙子没有觉察地上翻到腰部。内裤全都露了出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本来是粉色的内裤,洗得发白,上面的小的花朵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一侧屁股的下方,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破洞。她左腿伸直,右腿蜷着,两腿之间的部分,内裤已经发黄发硬,皱巴巴地遮挡着大腿根处。
床边有一堆呕吐物,此时应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还有几只苍蝇在上面起落。可我根本闻不到,甚至不曾注意到这些。我就怔怔地站在床前,看着醉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小辉的姐姐。偶尔有风吹动门帘,发出轻微地晃动。我面对的墙壁上,有个小小的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院子里树枝上在阳光下闪着亮斑的叶子。
此时,周围阒寂无声。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却又如此糟糕地躺在我面前的小床上。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屁股。在我十来岁时,在胡同的另一头,我曾爬上墙头摘树上的枣子。一眼瞥见墙头一侧的厕所里,撅着一个白花花的屁股。然后看到建伟的姐姐提着裤子站起身,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大声嘟囔着,说让我小心别掉下来摔着之类。那时我对女人的屁股不曾有半点幻想,甚至还觉得有点脏。而现在,在这个燥热的午后,在我面对小辉的姐姐半裸的屁股和大腿时,我的体内却万马奔腾。我能感到自己心跳发出怦怦的巨大声响,轰轰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下面不可遏制地硬了起来。继而我感到了我的裤裆对它的限制。我不觉扯开裤子的松紧带,它带着一股子怒气猛地抬起了头。紧接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肛门和大腿根部传来。
我射了。不可遏制地射了。
当时我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不是尿。我一阵阵眩晕。我闭着眼,不觉轻叫了一声。是的,我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可我听到的,却不是我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带着惊恐和疑惑的尖叫!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充满恐惧的红红的眼睛。
我端着水碗的手一抖,水碗掉落到床沿上。我猛地转身,弹射般奔向门口。我肩膀撞到了门框上,门帘缠住了我的胳膊和脖子,然后被我带落在地。在草籽散落一地的声响中,我冲出了大门。三步两步就到了我家门口。然后稍微一迟疑,就掉头奔向胡同口的那个废弃的院子。狗一样纵身跳过低矮的院墙,蹲伏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
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我蹲在草丛里不敢动。几个草叶子紧贴着我的脸颊,还有几个草茎在刺痛我屁股。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几泡被晒干的屎发出沉闷的臭味。那是几天前我们三个作战时拉下的。
我蹲在那里,隐隐感到不安。我能想象出父亲满脸怒气的样子,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我,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院子。我还可以想象出建伟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不能再蹲在这里。我从歪斜的破门缝里钻出院子,沿着大街一侧的树荫,流浪狗似的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敢去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小辉的姐姐躺在床上的样子,她包指甲的样子,建伟在我耳边说的话,我父母说的话,我父母责骂我的情形,不停地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疲惫不堪。我在臭水沟边的一棵大柳树下躺倒,然后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等我再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我悄悄溜进门,听到父母正在声嘶力竭地争吵。我听了听,不是关于我,是关于那只不翼而飞的大黄瓷碗。我在父母的眼睛余光里待了一会儿。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回来。然后又悄悄地出门。
小辉家的大门紧锁。门口那一小片指甲花,在黄昏中恹恹欲睡。
多年之后的一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指甲花,又叫凤仙花。过去农村人常用它染指甲,也可以用来治疗灰指甲。还有人认为它含有有毒物质,可以诱发鼻咽癌。电视画面上,一丛丛指甲花闪过,那红的紫的粉的花朵,一下子又把我带回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是1983年。
那个夏天,我刚满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