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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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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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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让的面纱

《三国演义》开篇明义,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谓是人类历史变迁的注脚。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细看起来,满纸不过是“兴衰”二字,王朝的更迭,政权的转移,莫不笼罩着生死的血色。

分明,在那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仿佛桃花源般存在的上古部落联盟时期,尧、舜、禹曾经发明了一个更加文明,更加和平,更加无私的传位制度——禅让制。只是,当历史变成传说,当传说变成神话,当神话都在时间的沙尘里点点斑驳,那些名字和模糊不清的故事,已经让人辨不清真假。战国时代,燕王曾天真地效法先圣,将王位禅让给大臣子之,结果却是制造了一场历史闹剧,也制造了一场家国悲剧。据说汉代时,魏襄王墓里曾经出土了另一个版本的史书《竹书纪年》,它记载的内容无情且冷酷地撕开了禅让制的温柔面纱,打破了人们对那个时代所有美好的想象,像极了暗黑童话,却更接近人性。

大禹的禅让剧本没有继续演下去,他把江山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启,建立夏朝。从此,开启了“家”天下的王位世袭制时代,也开启了朝代更替的戏码,而被后人无限景仰与念念不忘的禅让时代成了传说。此后,夏、商、周的建立与覆灭,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却又被汉取代,看似轰轰烈烈,纷纷扬扬,也不过是验证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武装革命真理而已。

历史之所以迷人,恰在于它更像命运,有着许许多多不确定性的偶然,也有着不可抗拒、不可更改的宿命。西汉末年,王朝的终结者王莽登上了舞台。要说演技,历史欠他一座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小金人。他无比虔诚地信仰着儒家思想,致力于恢复礼乐制度,更是以做一个圣人为毕生追求。他装出恭谨勤劳的样子,不知疲倦地工作,靠着精湛的演技,一路骗过了太后王政君的信任,骗过了满朝大臣的眼睛,更是骗过了天下的悠悠众口。在一浪高过一浪“汉德已衰,新圣将兴”的符命图谶下,他逼着“孺子婴”禅位,完成了从安汉公─宰衡─假皇帝—真皇帝的篡汉自立过程,建立了新朝,也开创了禅让、革命夺取政权外的第三种形式——篡位。可惜,他始终只是一个梦想家,他超越时代的改革最终还是败给了骨感的现实,却也惊艳了后人,引得人们纷纷找证据力图证明他是穿越之人。后来,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建立东汉,总算连接起了东西两汉的江山。不可否认的是,两汉之间始终存在着王莽这一座独木桥。余光中先生曾说:“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说起来,王莽也算得上是历史上褒贬不一,莫衷一是的一抹绝色了。

王莽倒下了,可他的篡位如同一粒种子,洒落在历史的土壤中,在后来的岁月中渐渐长成一个个篡位者。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雄踞北方,一方独大,笑傲江湖。他被封魏王,加九锡,享特权,却始终没有迈出篡汉的最后一步。替他迈出这一步的是他的儿子曹丕。公元220年,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曹丕和平演变了名存实亡的汉家江山。十月,汉献帝刘协告祠高庙,禅位于魏。赫赫扬扬了四百多年的汉朝终于落下了它破碎不堪,黯淡褪色的历史大幕。而历史的车轮也毫不留恋,没有一丝迟疑地驶进了风流与风度齐飞,风骨与风神并存的魏晋时代。曹家父子两世英雄,终是存了汉臣的厚道,他们没有像王莽那般斩草除根,杀害废帝,反而十分优待被废的汉献帝。曹丕封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允许他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四个儿子也皆被封侯。公元234年,被废14年后,刘协寿终正寝,时年54岁,比曹丕还长寿。当时的魏明帝曹睿亲临祭祀,也算有始有终。

曹丕、曹睿父子对待前朝帝王的仁慈善举在45年后惠及子孙,得到了回报。如果地下有知,他们应该深感欣慰和庆幸吧。公元265年,十二月,魏最后一位皇帝元帝曹奂禅位于晋。从司马懿到司马昭,再到司马炎,司马氏三代人前赴后继,浴血沙场,终于以一场禅让仪式完成了政权交接,建立了晋朝。司马炎封魏元帝曹奂为陈留王,安置金墉城,食邑万户,特别允许他奉行魏国正朔,使用天子旗帜与礼乐制度,还享受上书不称臣,受诏不叩拜的待遇。《资治通鉴》里一句“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可谓直指人心。不得不佩服司马光,他总是用最波澜不惊的文字描述最惊心动魄的故事和不可直视的人性。公元302年,曹奂退位后又活了37年,于58岁去世,晋国君臣按帝王之礼厚葬了他。彼时,晋武帝司马炎已经去世12年,当时在位的是他的儿子,那个傻傻问大臣“何不食肉糜”从而贻笑千古的晋惠帝。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善举都会有回报,也不是所有的历史故事都会重演。公元420年,东晋的末代皇帝司马德文将皇位禅让给晋国大将刘裕。刘裕建宋,史称刘宋。在接受禅让仅仅3个月后,刘裕命人将司马德文用棉被闷死。司马德文是个非常聪明、理性的帝王,在被逼禅让时亲自执笔抄写诏书,并对左右说:“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即使温顺如此,心甘如此地禅位,也还是没有逃脱刘裕的毒手。然而,刘裕不知道,他的行为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给后世带来连绵不断的恶劣影响。正如胡三省所言:“自是之后,禅让之君,罕得全矣。”这个悲惨的历史结论,恰恰就是从刘裕的子孙开始循环。

公元479年,距离刘裕建国不到60年,13岁的宋顺帝刘准将皇位禅让给大将萧道成。萧道成建立齐国,史称南齐。这一幕剧本如此熟悉,熟悉到萧道成的部将王敬则率军进宫,对宋顺帝刘准说“让您到另外的宫殿中居住,您家先前取代司马氏一家也是这样做的。”时,刘准已明白自己绝无存活的可能了。只有13岁的他流泪说了一句:“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后被无情杀害。不知道刘裕地下有知,看到子孙如此会作何感想。天理昭彰,报应循环,此言当不虚。

公元581年,历经魏晋以来三百多年动乱的中华大地,迎来了雄才大略的隋文帝杨坚。他接受了北周静帝宇文阐的禅让,建立隋朝。宇文阐名义上算是杨坚的外甥,可即使如此,杨坚也丝毫没有手软,在禅让的短短三个月后,派人杀死了静帝宇文阐。无独有偶,公元618年,李渊太原起义,灭隋建唐,他同样也没有放过自己的亲表兄隋炀帝杨广。不止如此,他还送给表兄一个遗臭万年的谥号—隋炀帝。亡国之君,多被毁誉,也没什么稀奇。私以为,当代的历史学者蒙曼的评价应该更加公允,她说:“隋炀帝是暴君不是昏君,虽然无德,但是有功。只是他的功业,没有和百姓的幸福感统一起来,没有处理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关系,反而成了罪在当代、利在千秋,这才是隋炀帝最大的问题。”如此评价,也算还了被骂一千多年的隋炀帝一个公道。

大义灭隋后建立起的大唐,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盛极一时的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更是奠定了中国拥抱世界的盛世雄风,开放、开明的政治底色,以及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随后的大唐故事,依然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可下一幕禅让的温情戏却要足足等到三百多年后的宋太祖赵匡胤来上演了。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胁迫后周的周恭帝柴宗训禅位于他,建立宋朝。对,这就是文化治国与君臣共治典范的北宋,被称为文人的最美好时代的北宋,是多少后世之人无限仰慕,声称穿越必去的北宋。虽夺了后周的天下,有宋一朝却始终优待柴氏族人。宋太祖封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正朔服色一如旧制,极为礼遇。13年后,柴宗训染病而亡,宋太祖为其素服发哀,辍朝十日,上谥号为“恭皇帝”,封其后裔为崇义公,世代相袭,令岁时奉周祀。他奉后周的小符太后为周太后,终其一生对她甚为礼遇。小符太后62岁寿终正寝后,宋太祖更是以皇后之礼将其下葬。同时,宋太祖留下遗训,规定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就算犯下谋逆大罪,也只能在狱中赐自尽,不得在市曹上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对前朝能做到如此,赵匡胤也真可谓仁至义尽了。

纵览中国几千年的帝制时代,每每王朝更迭,命运最为悲惨的不外乎两类人:一类是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往往是史书上最常见的字眼。“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更是一字一泪的写出了王朝兴衰中百姓遭受的苦难。另一类,自然就是前朝的皇族贵戚。他们生在帝王家,享受着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富贵与特权,自然也要为享受过的富贵与特权付出代价。不幸身逢末世,遭遇家国离乱,他们就注定要用生命为世代的先祖们积下的罪恶与错误背锅,为那些曾经享用过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买单。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历史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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