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战的血色黄昏

作为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淝水之战既没有“官渡之战”的相持不下，亦没有“赤壁之战”的波澜丛生，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戏。

公元383年，前秦皇帝符坚亲率95万大军进犯东晋。东晋丞相谢安派侄儿谢玄带8万人迎战前秦。符坚逼淝水而阵，晋军不得渡水。谢玄遣使者对符坚说：“君悬军深入，却逼水置阵，你这是持久之计，不打算速战速决啊。不如大军稍稍退却，让晋军渡水，一决胜负。”符坚一听正中下怀，觉得可以趁着晋军渡水之际，以铁骑蹙而杀之。于是，他下了一生中最后悔的命令，令前秦大军退军。早就对前秦心有二意的朱序趁机大呼：“秦兵败了！”于是，秦军溃退，一发不可收拾。《资治通鉴》载：“秦兵大败，自相蹈籍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此战，秦军死者十之七八。符坚身中流矢，狼狈不堪，单骑而逃。一场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就此载入史册。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著名场面在《世说新语》里。据载，谢安在等来淝水之战的捷报时，正与客人下棋，他将捷报置床上，了无喜色，与客围棋如故。客人忍不住问他，他才淡然回答：“小儿辈遂已破贼。”其镇定自若的名士风范，被世人大为称赞。但他起身入室，过门槛时把木屐的屐齿碰断，到底泄露了内心的狂喜。

历史的如椽大笔从来都有正朔之分，华夷之别。更多时候，我们只会站在历史的“正方”审视一次次胜利之喜或亡国之悲，并随之而喜，慷慨一声：“当浮一大白”；或随之而悲，叹息一声“为之奈何？”而与之敌对的“反方”，他们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却大多都被隐没在文字的背后，遗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双方对战，除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讲究士气，例如《曹刿论战》里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然，还有军心，例如《道德经》里的“哀兵必胜”和巨鹿之战里项羽的破釜沉舟，只进不退。淝水之战，符坚不顾已故丞相王猛“晋虽偏居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勿以晋为图”的临终遗言，不顾众多大臣与儿子们权衡利弊的忠言直谏和旁敲侧击，不顾爱妾引经据典的的好言相劝和苦口婆心，甚至不顾伶人借古喻今的话外之音和明嘲暗讽，一意孤行，集结大军，进攻东晋。其实，在他出征前，他就已经败了，只是还不自知而已。

淝水之战成为苻坚人生的分水岭。其实，历史对于苻坚的评价很正面，他并不是一名残暴鲁莽的君王，而是个开明大度、具有雄才大略的一代豪杰，史称“苻坚大帝”。他出身氐族，聪明早慧，极度崇尚汉文化 ，年仅十三岁任龙骧将军 ，后封东海王，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后来，前秦政变，他诛杀暴君苻生，继位为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开凿泾水渠，重用名臣良将，开创了“宣昭之治”，史书称“关陇清晏，百姓丰乐”。他从谏如流，攻灭前燕，出兵西拓，北取代国，南逼东晋，形成南北对峙局面。他又谴吕光征服西域三十六国，开拓了五胡疆域最辽阔的时期。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南征北战途中，苻坚未有一次屠城暴行。他宽宥亡国的君主，赐封归降的大将，甚至不忍杀死叛逆的重臣。被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一顿吐槽，说他：“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

如果没有遇到慕容冲，如果没有淝水之战的败局，也许苻坚可以结束战乱，提前替隋文帝完成大一统的霸业，可惜人生就是没如果……

在攻灭前燕之战中，符坚遇到了他最为致命的桃色恋人——史上有名的美男慕容冲。前燕国灭，皇室皆降，在万千人中，符坚一眼看中了十二岁的慕容冲。慕容冲是前燕国最受宠爱的皇子，年仅十二岁就出任大司马，权倾一朝。他出身高贵，血统优良，容貌倾城，可说是艳冠五胡十六国。

苻坚把慕容冲和他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作为战利品一起充入了自己的后宫，从此姐弟专宠，旁人莫进。彼时，长安有歌谣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三年后，在丞相王猛的劝说下，符坚将慕容冲放出宫，封做平阳太守。后来，长安有歌曰：“凤皇凤皇止阿房”。他想起和慕容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命人在阿房城种了数十万株梧桐和修竹，希望他的“凤凰”慕容冲能飞回来。只是，他以为的深情厚谊在慕容冲心里却是无尽的耻辱和深深的恨意。

淝水之战后，前秦元气大伤，先前被苻坚统一的鲜卑、羌等部族酋豪纷纷举兵反叛，建立割据政权。慕容冲和哥哥也趁机起义，建立西燕国，做了皇帝。

公元384年，慕容冲终于回来了，却不是带着对苻坚的爱意，而是带着一颗复仇之心领兵进攻长安。于是，彼时彼刻，彼城彼地，发生了史上的名场面。苻坚登城楼察看，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冲。两个人多年不见，四目相对，都感慨万千。苻坚用责备的语气说：“你们这群奴才只配放牧牛羊，何苦到这来送死呢！”慕容冲回说：“就是受够了做奴隶的苦，所以才想取代你！”这还不算，符坚旧情难忘，让人赶制了一袭锦袍，送到慕容冲军营中，并说：“爱卿远来，很多事都没准备好吧？现赠送一领锦袍以表心意。想当年朕与卿是何等的恩情啊！为什么今日如此变心？”只可惜，他的一腔爱意柔情在慕容冲眼里不过是加倍的羞辱。气急败坏的慕容冲对苻坚扬言:“孤家以天下为任，怎能看这一袍小惠。如果你束手来降，我对待你也绝对不会比你从前待我差。”苻坚大怒，重整人马，却已挽不回前秦的气数将尽。

公元385年，慕容冲攻破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逃出长安的符坚跑到五将山，身边已是兵卒散尽，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两个女儿后，被手下羌族大将姚苌所擒，然后缢杀。一代英雄，魂断新平。

一年后，残暴肆虐，滥杀无辜，以至道路断绝，方圆千里无人烟的西燕皇帝慕容冲被大臣杀死在阿房城。不知彼时，阿房城的数十万株梧桐和修竹是否青翠如旧，凤尾森森？只是从此，凤皇长鸣，遂成绝响，徒留下这一段带着血色浪漫的历史典故，令人遥想当年，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