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有“间”

信陵君篇

纪录片《风云战国》之“枭雄”到第五集，渐入佳境。以绝世之姿粉墨登场的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

他是魏昭王之子，魏安釐王之弟，“战国四公子”之一，也是四公子中唯一口碑、史评俱佳之人。他礼贤下士，豢养门客三千人。与其他公子养士为己不同，他养士为国。其时，魏国历经马陵惨败之后，国事衰微，江河日下，他延揽人才，秘密筹谋，“门客解魏”的故事足见其良苦用心也足见其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大家风范。他慧眼识英，以堂堂公子的身份礼待小小的门监侯赢，结交市井屠户朱亥，正是他们成就了他偷盗兵符、矫杀晋鄙、解围邯郸、败秦存赵的千古传奇。侯赢更是在他出征后以自杀报了他的知遇之恩。他急人之难，替魏王最宠爱的夫人如姬报了杀父之仇，如姬知恩图报，以身犯险，替他窃了虎符。他救人之危，窃符救赵被迫留在赵国十年。留赵十年，他推却赵王封赏，结交民间贤士毛公与薛公。此举引来他的姐夫赵国平原君赵胜非议，因毛公与薛公，一为博徒，一为卖浆者，皆市井下贱之人。就是这两人，在秦伐魏时力劝信陵君归魏，与魏王冰释前嫌。信陵君不负众望，以其威名，一呼百应，率领五国联军大败秦国，致使此后几年秦国不敢出函谷关。而他又一次以“却秦存魏”的功业威震天下，名动七国，更以一部《魏公子兵法》留存于世。以一人之生死攸关六国之存亡，他的声望，他的品行，他的才能，他的胆量，他的功绩，让他毫无争议成为战国四公子之首。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对信陵君亦是不吝赞美之词，说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又借平原君赵胜之口给了信陵君一个至高无上的评价：“公子天下无双”。除此之外，司马迁写四公子列传唯独写信陵君时，不直接称呼他的封号，而名为《魏公子列传》，文中称其“公子”也有一百四十七次。足可见太史公对其推崇备至。

盛名之下，是他功高震主的困境。自古功高不赏者，鲜有善终。如范蠡般急流勇退，泛舟五湖以自保者毕竟寥寥。于是，秦国轻飘飘一句“只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魏王”的离间，便招来魏王对他的猜忌与防范。可叹信陵君只得以病为由，不朝魏王，日夜以酒色自娱，四年后抑郁而死。短短二十年后，魏国为秦所灭。一切猜疑、恩怨皆随风而逝，成为史书里寥寥数语。人心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世间万物，宇宙星辰；人心很小，小到容不下身边最亲之人，容不下别有用心的一句离间之语。

《史记》载：汉高祖刘邦少时，也数闻公子贤。当皇帝后，每过大梁，常祭祀信陵君。汉高祖十二年，更为信陵君置守冢五家，年年四时举致祭。李白亦有诗云：“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救赵复存魏，英威天下闻。”历史，终究给了这个“举世无双”的公子一个最圆满的答案。

李牧篇

《风云战国》之“枭雄”第六集，李牧跃马登上历史舞台。他威名赫赫，一生守护赵国边境，抗击匈奴，抵御秦军，与白起、王翦、廉颇并称“战国四大名将”。

只是，英雄与悲剧，就如同预言里躲不开的结局，是注定的宿命。故事开篇，肥之战，李牧指挥赵国边军大败秦国十万虎狼之师，让秦国这辆奋六世之余烈打造而成的战车，不得不放缓了统一天下的脚步。然而，得胜归朝的李牧走进朝堂，触目所及，皆是身着红色朝服的文武大臣，他们面无表情却各怀鬼胎，心里来来回回翻涌着几个字“羡慕嫉妒恨”。顽劣无知的赵王迁真诚的喜悦衬托着满朝官员的冷嘲热讽，气氛甚是诡异。苏洵《六国论》里曾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其实，六国灭亡，莫不亡于内斗。赵国也不例外，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君臣猜忌，内斗，一直是赵国致命的伤。

此时的李牧已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目标，想拉拢他篡权者有之，想拉踩他上位者亦有之。心怀坦荡，忠心耿耿的李牧拒绝了一切威胁和诱惑，只可惜他拒绝不了自己的结局。“李牧在，赵国在”，不止赵国人懂得，秦国人更懂得。于是，一条用了几千年依然屡试不爽的“离间计”如出洞的毒蛇般，张开了锋利的毒牙。一句“李牧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让赵王迁慌了神，也成为绞杀李牧的绳索。

因为离间计，曾经的信陵君魏无忌抑郁而死，魏国随之灭亡；因为离间计，燕国大将乐毅远走他国，几近灭亡的齐国趁机夺回失去的七十多座城，燕国再也没有雄起；同样因为离间计，赵国另一名老将廉颇无奈出走，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万人被坑杀，从此一蹶不振，而廉颇也在“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怀疑中客死他乡。本来，李牧也可以远走他国，求得生机和富贵，可他终其一生恪守的理想就是“为赵国战死，死得其所。”

踏着一抹正在下沉的夕阳，李牧走进驿站，也走进了自己的结局。屠刀刺进李牧的胸膛，也刺进了赵国的心脏。李牧的死，成为赵国一个大大的句号。几个月后，秦王嬴政实现了自己走进邯郸的梦想。而李牧，也成为赵国历史上最后一抹亮色。

短短五十分钟的剧集，要演绎各方势力爱恨纠葛的前尘往事，演绎李牧身处朝堂如临深渊的危机四伏，还有老大帝国—赵国在秦国一统天下的战车前，最后的余光，确实捉襟见肘。好在，导演是金铁木，他用自己强大的掌控能力，运用旁白、正叙、倒叙的时间交错，为我们呈现了一代名将在战国末期的悲剧宿命和生死抉择。

战国，真是一个天真、热血而又无情的时代。彼时，信仰，正义，荣誉，承诺，知遇之恩，相知之情，有太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彼时，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都有交往的礼仪规则。他们在底线之上，在血与火之间，重承诺，守信义，甚而为之不惜生命。正是那样一群人，方才造就了那样一个时代。

将信陵君和李牧从《风云战国》的一众“枭雄”里挑出来写，是因为他们都直接或间接死于三十六计中最常用，也最管用的“离间计”。离间计每每能成功，恰恰是因为有“间”可离。怀疑，就像潜伏在人心里的暗鬼，时刻睁着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伺机而动。一念起时，已是深渊。

历史是无趣的。但读史读人，读人读心，吸引震撼我们的，永远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