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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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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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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实录

中考前夜,闺女紧张中带着一点小兴奋的准备着备考的文具和证件,我则只剩下忐忑,心像是浸满了水,沉甸甸的重却又要故作轻松。没有担心中的失眠,十点半洗漱后她乖乖地上床睡觉,不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惴惴的心稍感安慰。拿过手机定了三道闹钟,依然在凌晨四点半突然惊醒。看着窗外麻麻亮的天空,知道时候尚早,松了口气重又躺下。五点半起床,拿出备好的食材做饭,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她没吃几口,说不饿。七点十分出门,却发现外面雨点正急。开车去往济北中学途中,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雨中奔波的理由,每个人也都有自己要前往的目的地。到济北中学门口,已有不少孩子打着雨伞陆续到来。看着闺女走进校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第一次送她去幼儿园时她一步三回头的画面,但这次她没有回头,一直撑着伞向前走,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转角处,我回过头,若有所失。

第一场考试科目是语文。作为一个次次作文拿高分的学生,我倒没有太大担心。十点,天空早已雨过天晴,我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去接她。到达济北中学,学校两旁的林荫道上汽车已经排起了长队,顺位停在一辆车后面,我为长长的车队又加了一点长度。刚下车,紧接着又有几辆车到来,顺位停在后面。站在校门口,忽然发现校园院墙上红艳艳的凌霄花开得正好,百度一下才知道凌霄花寓意志存高远,多好的兆头,多好的彩头。有警车霸气的开进来,停在校门口正中间,下来两位警察不拘言笑地立于马路边,是保护,也是威慑。

随着交卷时间临近,学校门口两侧越聚越多的家长看着表开始引颈张望,不安的气氛像流言一样开始弥漫。有几个拿着考试专用文具袋的男孩子蹲在林荫道边,看样子是提前交卷的学生。他们一身黑衣,染着黄色的头发,T恤露出的臂膀上若隐若现的闪着纹身。几个人旁若无人地吸着烟,满脸都是与他们年纪不相称的故作深沉,从头到脚,他们每根汗毛都想表现出自己的玩世不恭和与众不同。有个坐着马扎等孩子出考场的大爷满是惊奇,问他们:“不是十一点才交卷吗?你们怎么就出来了。”他们嘻嘻一笑,不置可否也满不在乎。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来的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电影《爱的教育》里说,犯错要趁早,因为一切都还来得及。自古及今,无数人赞美青春,赞美青春的无畏对错,不惧世俗,赞美青春有无限的可能。真的如此吗?命运真的对青春如此慷慨吗?它会一次又一次给人试错的机会,给人浪子回头是岸的大团圆剧本吗?不!命运何其吝啬,人生最多的剧本往往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中考、高考也许不是人生的全部和唯一的出路,却是多数人一生中最公平的机会。此时,他们也许觉得,别人的埋头苦读不及自己眼前的潇洒放纵,殊不知,此时种下的种子长出来的东西叫“未来”,此刻写在试卷上的答案叫“前途”。不知许多年后,他们还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中考,想起自己早早走出考场时的得意?也许会吧,在他们受尽命运拨弄,深感生活不易时,在他们义正言辞或苦口婆心教训自己的孩子时,也许会想起当年所谓的“青春意气”吧。

几所职业技术学校的人不失时机地来到家长们中间,发放着他们印刷精美的宣传单。不一会,每个家长手里都捏着了厚厚一沓。隔着学校院墙的铁栅栏,他们喊着那些走出考场却依然在校园里徜徉的孩子,向他们推荐着手中的宣传单。俞敏洪说,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命曲线,但是也都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奔向大海。此时此刻,考场多像一条人生岔路,每个孩子握在手里的笔也都像极了方向盘,选择往哪条路走,几乎就是选择了一生的命运与归宿。

忽然,校门口一阵骚动,济北中学的大门打开了,越来越多穿着各色校服的孩子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想起刚刚提前走出考场恨不得将“酷”字写满全身的孩子,再看看刚刚走出校门的孩子身上被吐槽又土又难看的校服,竟觉得莫名神圣。就像孩子老师说的,校服就是战袍,就是铠甲。眼睛如同扫描仪在潮水般涌出的孩子中搜索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心竟慢慢开始紧张,预想着她会有的各种情绪,兴奋或者沮丧,欢喜或者伤心,满意或者遗憾……同样的校服,同样的年纪,许多家长们开玩笑说担心自己认不出孩子,更担心孩子看不到人群中的自己。其实,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走出校门,每个家长都会从人潮中准确无比的看到她们。闺女终于和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和脸色,默默揣测着考试结果,不敢开口问一句“考的好吗?”上了车,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穿行,假装把注意力都放在方向盘上,眼睛余光却在偷偷捕捉她的一颦一蹙,一举一动。她一声叹息:“语文考的有点难。”心缩了缩,颤了颤,没敢接话。她接着说:“有个选择题我好像选错了。”强作镇定,赶紧安慰她:“错题正常啊,不然都考满分了。”路上,她又问了两个题,发现自己做对了,精神终于有点振奋。

最快的速度吃完午饭,她安稳睡去。我守着钟表不敢躺下,强忍着咳嗽怕吵到她。卡着时间点叫醒她,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迅速起床。走到校门口,放下她,烈日下,她的影子很小,很单薄也很孤独。再一次目视她走进校园深处,毫无察觉地叹息一声,开车离去。

下午考试科目是物理、化学。她的物理成绩一直不错,算是强项,所以下午过得还算安心。提前来到校门口,四点半的太阳依然热烈,不多的树荫下三三两两站满了家长。又是一个小时的等待之后,孩子们陆陆续续开始走出来。又是一番张望搜寻,终于远远看到她的身影。挽过手臂,回头看她神色自若,心里稍安。还未走到车旁,她很沮丧的说了一句:“物理太难了。”脚步一顿,心一直沉下去。她一路沉默着,我也静默。晚餐要了她最爱吃的鸡肉披萨,她边吃边开始刷微博,看到微博上成群结队的人花样吐槽物理题太难,她稍稍释怀,方才说起物理考试很多同学出了考场就哭了。吃过饭,她似乎也觉察出了我不自觉的失望和沉默,拿着打印出来的数学试卷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手机响,是她截了微博的截图,原来济南中考物理题目太难上了热搜第二名。我回微信:已经过去了,不要想太多,好好准备明天的数学考试。手机一直沉默,她没有回消息。十点半,她一声不吭的走进卧室,锁了门。望着关闭的门和门缝里的一片黑暗,我独自出神了很久。

第二天上午阳光灿烂,蔚蓝的天空飘着寥寥可数的几朵白云,天空晴朗的甚是可喜,像极了她们昨天的作文题目“今朝晴朗可喜”。依旧是昨天的戏码,提前接送,提前等待。听家长们闲聊才知道等待的家长中,有的孩子是竞业园学校的学生,学校租了大巴车接送,且孩子都是住校,考完集体回学校,不让回家。父母们站在校门口苦等一个多小时,就是为了大巴车驶出校门时和车上的孩子挥一挥手。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得不又一次慨叹一声。闺女和同学说笑着出了校门,情绪还算正常。据她说数学偏难但还在正常范围。下午历史和道法结业考试,分数不计入中考,家长和孩子们明显都轻松了不少。下午接孩子的学校门口明显多了很多幼儿园的孩子。氛围也是难得的轻松,一片人声鼎沸。

晚饭后,我难得有心情翻开了书,没看几页,她悄悄来到我身边,叫了声妈妈,眼泪就开始像断线的珍珠般纷纷滚落。我忙问怎么了?她委屈地只哭不说话。看着她的眼泪,我的心一下子慌乱的失去了方寸,竟有点不知所措。一再追问下,她才哭着说物理没考好。好吧,昨天受的打击竟然酝酿了一天,才化成委屈和眼泪。这个夜晚,在她的哭泣和眼泪里显得有些苦涩和潮湿。

第三天,她的眼睛明显有点浮肿,但情绪已然平复无波。所谓成长,或许就是将哭声调整为静音的过程。送下她,在美团订购了一束毕业季专属鲜花,当然少不了一只寓意“一举夺魁”的葵花。抱着花束,又是一个小时阳光下的等待。林荫道上,一群早早走出考场的少男少女不顾家长们异样的眼光,神情自若的刷着手机,嬉戏打闹。很多技校发传单的人高兴地走向他们,向他们天花乱坠地兜售着未来和梦想。如果他们还有一点点梦想的话。几个女孩子一脸的无所谓,她们脸上厚厚的妆容掩盖了本该属于她们的朝气和靓丽,也平添了几分世故和粗俗。她们穿着暴露且廉价的衣裙,想当然地以为青春就是资本,可以换来男孩们的献媚和讨好,可以换来自我麻醉的生活,可以拿来赌明天的快乐。她们也许从未想过,此时的挥霍对未来意味着什么。茨威格说,上帝给予的每一份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今日的自我放纵与放弃,也许要用一生的慌张来偿还。

最后一场考试,等待的人群中凭空多了几分热闹和感动,穿着旗袍的妈妈,抱着鲜花的爸爸,还有跟随而来的兄弟姐妹,大家统一姿势,翘首以盼。几辆大巴车率先冲出校门,车里的孩子明显放松也放肆了起来,几个男孩冲着两边的家长群不断比心、飞吻,家长们爆发出一阵宽容的笑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四目相对,看到我和手里的花,她并未表现出多少惊喜,但我依然在她掩饰的表情里看到了几分喜悦。回到家,吃过饭,生活好像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至此,这场历时两天半,在无比煎熬与忐忑中,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的中考大戏终于落幕了。至此,终于把心拧干,放下。至此,才忽然记起自己这几天一直感冒,一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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