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者生存的自然界,生物各有其独特的捕食与逃生手段,伪装,就是其中之一。人类虽立于食物链顶端,有时为了生存依然不得不需要伪装。
相较于娱乐圈影帝们精湛的演技,历史圈里也不乏影帝级别的大佬,堪称伪装天才。他们各有其演技,各有其段位,当然,也各有其不得已。
首先登场的是越王勾践。作为春秋末年吴越争霸大戏的男主,他贡献了史上最励志的一场戏,卧薪尝胆。而他饰演的角色,叫失败者。公元492年,吴国大败越国,将越王勾践围困会稽山,不得已,勾践成了吴王夫差的阶下囚。夫差把勾践安排在马圈旁的石屋中,让他当养马的奴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勾践审时度势,迅速完成了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的心里转变。他完全放下了一个国君的权势、威仪和偶像包袱,兢兢业业做起了夫差的马夫,认认真真演起了一个失败者。
话说一天,夫差乘马走在大街上,勾践拿着鞭子,牵着马缰绳,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围观的人有人喊:“看,那不是越王吗?”随着笑声,一块土块飞了过来。勾践挨了一下,可他一声不吭,继续向前走。夫差得意地笑了起来。除了做马夫,勾践还心甘情愿为夫差之父吴王阖闾披麻戴孝进行守墓。更有甚者,夫差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勾践前往探问病情,竟主动品尝夫差的粪便,他说:“人的粪便暗藏谷味,罪臣品尝大王粪便,其味苦中带酸,正应春夏之交时气,大王只需耐心静养,很快便能康复了。”果然没几天,夫差的病就好了。三年的囚徒生活就在勾践任劳任怨地侍候夫差中过去了。夫差觉得勾践已经彻底臣服便将他放回了越国。
回到越国的勾践并没有回到王宫,而是住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他命人挂起苦胆,坐卧即能仰头尝苦胆,饮食也尝苦胆,还大声地问自己:“你忘记会稽的耻辱了吗?”他重用文种和范蠡,励精图治,操练兵马。《史记》载:“他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二十年的艰苦努力,越国终于灭了吴国,夫差自刎而死。凭借高超的演技,完美的伪装,勾践生生将一幕国灭身俘的悲剧演成励志大戏,成功逆袭,一雪前耻,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让人不得不慨叹一声,人生如戏。
有人说,三流演员,演其形;二流演员,隐其形;一流演员,忘其形。跟在勾践之后出场的必须是王莽。几千年的历史舞台上,你几乎再难以找到一个如此双面的演员。
王莽的一张面孔是圣人大贤。王氏家族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外戚世家,他的姑姑王政君贵为汉成帝的太后。家族先后有九人封侯,五人担任大司马,族中之人生活侈靡,声色犬马。唯独王莽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勤劳好学。他服侍母亲及寡嫂,抚育兄长遗子,行为检点,作风严谨。他对内侍奉诸位叔伯,对外结纳贤士,是整个家族中的另类,世人眼中的道德楷模。
公元前22年,王莽入中枢,走上仕途。他身居高位,却礼贤下士,清廉俭朴,所受赏赐和邑钱都分给门客和平民,甚至卖掉马车接济穷人。他的夫人穿着十分简陋,被人误以为是仆人。次子王获杀死家奴,王莽逼其自杀偿命。公元前9年,他拥立九岁的汉平帝登基,上疏建言对诸侯王和功臣后裔大加封赏,同时,推行恩惠政策,使百姓和鳏寡孤独都得到好处,博得朝野一致的好感。他又贡献钱百万、田三十顷救济民众。公元2年,全国大旱,并发蝗灾,在王莽带头下,二百三十名官民献出土地住宅救济灾民。灾区减收租税,灾民得到充分抚恤。皇家在安定郡的呼池苑被撤销,改为安民县,用以安置灾民。连长安城中也为灾民建了一千套住宅。一时,王莽大公无私的政治形象、圣人大贤的道德形象令天下为之动容,世人称他周公在世。
公元4年,王莽加号宰衡,奏请建立明堂、辟雍、灵台等礼仪建筑和市、常满仓,为学者建造一万套住宅,网罗天下学者和有特殊本领的几千人至长安,大力宣扬礼乐教化,得到儒生的拥戴,成为世人心中治国平天下的贤良圣人。先是四十八万余民众,以及诸侯、王公、宗室上奏请求加赏于安汉公王莽,再是公卿大臣九百人请求为王莽加九锡。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如果,历史到此停下脚步,如果王莽此时身死,他就会永远留在在历史圣贤的展厅。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属于王莽的故事也在继续,他露出了另一张面孔,谋朝篡位。
其实,早在王莽拥立汉平帝,独揽朝政大权时,他的另一张面孔便已经显露。他开始排斥异己,赶走自己的叔父王立,拔擢依附顺从他的人,诛灭触犯怨恨他的人,主动巴结名儒大司徒孔光,利用孔光上奏的影响力充当自己排斥异己的工具。他对上迷惑太后,利用献符命的人,制造太平盛世的祥瑞,更授意他人献上金匮策书至汉高祖庙,言王莽为真命天子。公元9年,无论是理想使然,还是野心作祟,王莽终于撕下圣贤的面具,逼迫太后交出传国玉玺,接受禅让称帝,改国号为“新”。从安汉公—宰衡—假皇帝—真皇帝,他开了中国历史上除了贵族革命及平民革命外,通过禅让作皇帝的先河,也开创了篡夺的先例。短短15年后,绿林军攻入长安,68岁的王莽身首异处,只留下后世之人对他褒贬不一的争论。
与上面两位善于瞒天过海的老演员相比,接下来登场的青年才俊隋炀帝杨广,同样演技超群。只是,他的观众只有两位,那就是他的父亲隋文帝杨坚,母亲独孤伽罗。观众虽少,却更考究演技的细节,毕竟他的父亲、母亲也都是史上的牛人。
隋文帝杨坚,出身关陇贵族集团,他结束了魏晋南北朝持续了三、四百年的战乱时代,统一天下。他崇尚节俭,勤理政务,实行仁政,使大隋国富民强。他的皇后独孤伽罗,更是一位有手腕的女人,他帮助丈夫统一天下,迫使丈夫奉行一夫一妻制。后来的武则天和唐高宗同朝听事,被称“二圣”却不是首创,首创者乃独孤皇后,她参预朝政,与杨坚并称“二圣”。
为取得老爹、老妈的青睐,杨广可谓煞费苦心。隋史载,杨广为了向父母显示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玩物丧志之辈,特意将家中琴弦布满灰尘,待父亲来他府邸视察之时,也就顺理成章地以为他是个不喜莺歌燕舞的好孩子。每次上朝,他的车马侍从都俭约朴素,他恭敬的应对朝臣,礼节极其谦卑,成为隋文帝名声最好的儿子。他知道父亲杨坚是妻管严,欲成大事关键在母亲,于是投其所好,自我伪装,上演一生只爱一人的痴情角色,只和萧妃起居在一起,赚足了母亲的好感。朝堂上,杨广联合朝臣不断陷害太子杨勇。最终,公元600年,隋文帝废太子杨勇,改立杨广为皇太子。公元604年,杨广在史书言语不详却极具悬疑的弑父夺位下登基为帝。没了观众,他自然不必再演戏。他迅速开启了另一套剧本:一代暴君。他穷奢极欲,滥用民力,横征暴敛,滥用武力,终于葬送了大隋的江山。公元618年,杨广巡幸江都时,被叛军所弑,结束了他作为暴君的一生。
与杨广只演给父母看不同,宋太祖赵匡胤却要演给天下人看,演给史官看,演给后人看。公元960年,正月初一,万民同庆佳节的喜庆中,突然边疆传来急报,称北汉和辽国联手来犯。此记载只存在于宋史之中,同时期的辽史却只字未提。这就很值得玩味和深思了。《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此兴师动众之事,辽史竟没有记载,答案只有一个:查无此事。因为,此事只是赵导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幕大戏。目的,只有一个:后周的万里江山。强敌星夜来犯,手握重兵的北周大将赵匡胤自然要率兵出击。大军走到陈桥驿,领军的赵匡胤居然喝醉了。早已知晓剧本剧情的心腹手下,那群群演于是开始了他们卖力的表演。大家以天命为由将一袭黄袍披在了“受害者”赵匡胤的身上。赵家的几万士兵更是气氛组,他们义正言辞,山呼海啸地称:天命所归,天命难违。既是天命,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醒来的赵匡胤再三推辞后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众人的意愿。于是,史上另一桩悬案——陈桥兵变就这样发生了。
回到都城汴梁,赵匡胤从后周孤儿寡母的手里接过了天子之剑,也接过了万里江山。他成为北宋一朝的开国之君。不过,赵匡胤也算厚道。他没有如前朝那些接受禅让的君主般过河拆桥,斩草除根,而是给予了柴氏皇族极高的待遇。他封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正朔服色一如旧制,极为礼遇。13年后,柴宗训染病而亡,宋太祖为其素服发哀,辍朝十日,上谥号为“恭皇帝”,封其后裔为崇义公,世代相袭,令岁时奉周祀。他奉后周的小符太后为周太后,终其一生对她甚为礼遇。小符太后62岁寿终正寝后,宋太祖更是以皇后之礼将其下葬。同时,宋太祖留下遗训,规定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就算犯下谋逆大罪,也只能在狱中赐自尽,不得在市曹上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对前朝能做到如此,赵匡胤也真可谓仁至义尽了。
虽说前面几位已是演技界的扛把子,可“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要说演技界的倚天剑,那还得是唐宣宗李忱。
公元846年春天的某一日,大唐的文武百官们怀着绝望的心情去上朝。他们要去拜见由宦官集团挑选出来的傀儡皇帝,“傻子光叔”李忱。李忱是唐宪宗李纯的十三子、穆宗李恒的弟弟、也是敬宗、文宗、武宗三朝天子的皇叔,但从他出生的公元801年到他登基的公元846年,整整三十七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当成傻子。
李忱虽是皇子,却因母亲仅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宫女,他只能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孤独地成长。从小,他就显得落落寡欢,呆滞木讷,与其他亲王群居,他往往终日不发一言。长大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穆宗年间,他去拜见穆宗生母懿安太后恰遇宫人行刺,虽没有发生意外,人们还是认定这个本就呆头呆脑的家伙一定是被彻底吓傻了。于是,被封光王的李忱成了各种娱乐场合被捉弄和取笑的对象。一次,文宗宴请诸王,觥筹交错,笑语晏晏间唯有李忱闷声不响,文宗玩心大起,说:“谁能让光叔开口说话,朕重重有赏!”任凭诸王百般戏谑,光叔始终像根木头,纹丝不动。文宗和诸王哄堂大笑,一个年轻的亲王却忽然止住了笑容,他就是后来的唐武宗李炎。他盯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光王,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一个人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不为一切外物所动,如果不是愚不可及,那就是深不可测。
念头一起,就开始在李炎心里挥之不去。待他登基为帝,这个念头更是令他不寒而栗。于是,武宗一朝,傻子光叔开始“意外”频发,骑马坠马、走路摔跤,偏偏这个傻子光叔命硬得很,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更加心惊的武宗决心一了百了将他杀死。他让内侍宦官将光王李忱绑架关进永巷,之后又扔进宫厕。让武宗没想到的是内侍宦官仇公武将李忱从宫厕捞出来,偷偷运出了宫。大难不死的李忱,从此流落民间,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有许多笔记和传说记载,光王李忱隐姓埋名,跋山涉水逃到了浙江盐官,在安国寺落发为僧,法名琼俊。两百多年后,北宋大文豪苏轼途径此地,追忆唐宣宗李忱的传奇人生,留下“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岂为龙颜更分别,只应天眼识天人。”的千古名句。
公元846年,武宗病危,朝野人心惶惶。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光王回到了长安。然后,这一年的暮春时节,傻子光叔成了金銮殿上的真龙天子。在宦官们看来,李忱可是最好的一枚棋子,他们需要的皇帝本来就是一个傀儡,一个可以任他们摆布的应声虫,还有比傻子光叔更好的人选吗?没有,所以,李忱坐上了皇帝宝座。
在李忱接见文武百官的仪式上,宦官仇公武的脸上一直荡漾着一个心花怒放的笑容。他几年前从宫厕捞出的绝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政治筹码,一个可以让他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的政治筹码。然而,笑容很快就僵在了仇公武的脸上,一句“上朝”石破天惊般将满朝文武及仇公武惊得目瞪口呆,坐在龙椅上的李忱分明双目睿智深邃,谈吐沉着有力,举止不怒自威。原来,这个傻子光叔从来不傻,三十七年来的装傻卖傻只是他为保命的伪装。文武百官先是惊诧、震惊、疑惑,继而了然,最后由衷庆幸。他们相信,一个历经磨难而又百折不挠的人,一个遍尝人间疾苦而又不坠青云之志的人,一旦君临天下,必然会是个励精图治,有所作为的帝王。
不负众望,李忱一登基便实施雷霆手段,一举解决了晚唐三大弊政之一的宦官乱政,接着完成了对“牛李之争”中李党的清洗,原本甚嚣尘上的朋党之争也终于渐次消歇,偃旗息鼓。他以一种无孔不入的精明和难以置信的强悍统御着百官,驾驭着晚唐这架马车飞奔向前。他执政的年号“大中”,被后人誉为“大中之治”,人们称其为“小贞观”,李忱也被人赞为“小太宗”,他的时代也成为晚唐最后的一抹辉煌。
当然,史圈里的伪装者绝不只是这几位大佬,混迹朝堂,谁不是带着伪装,谁没有几分演技呢?又何止他们,世人谁没有几张面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