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在写《明朝那些事》时曾说:“明史和明史资料上留下的一些人,都是276年明朝历史中的精英,但他们留下的也只有一篇传记,或者一句话,这个人就消失了。所以,我知道历史的残酷性,也知道历史为什么那么恢弘,那么伟大。”历史残酷,因为它没有大团圆的结局,可那些字里行间的忠义、孤勇、智慧、悲壮,又何尝不是历史的浪漫。
历史的浪漫给了四个传奇的男人,诸葛亮、关羽、霍去病、李白。
诸葛亮把历史的浪漫给了“忠”。一封《出师表》,感动了世人一千多年,以致谚语有云:读出师表不哭者,其人不忠。
他于乱世之中躬耕于南阳,等待圣主明君,世人称之为“卧龙”。二十七岁那年,他终于等来了三顾茅庐的刘皇叔。隆中一对,天下三分,漂泊大半生的刘皇叔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和方向。此后十六年,刘备给了他最大的诚意与信任,他也还给了刘备二十八年的忠心耿耿。
大争之世的三国,像极了春秋战国,人才是流动的,比如荀彧、郭嘉、许攸等一众文臣谋士弃袁绍归了曹操;比如曹操南下攻吴,东吴的第一文臣张昭便力主降曹;比如被张飞骂作“三姓家奴”的吕布更是朝秦暮楚。彼时的君与臣更像是职场上的双向选择,而诸葛亮和刘备选择了双向奔赴。三顾茅庐之后,诸葛亮跟随着刘备转战奔波,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运筹帷幄,为他分忧解难,也为他的意气买单。刘备不止一次得意洋洋地说:“我得孔明如鱼得水。”直到十六年后,白帝城托孤。刘备一句遗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就是这句“君可自取”引起后世轩然大波。人们纷纷猜测、争论刘备此语到底何意?是让孔明取刘禅而代之?还是试探诸葛亮的忠心逼他表态?亦或如方北辰教授所说:“嗣子如果不行,你就从我家老二、老三中再选一个。”也就是说,刘备把废立之权交给了诸葛亮。以他们君臣间的信任和坦荡,我选择第三个观点。毕竟,以臣之身废立君主,自古以来,只有一个权臣霍光。想当初,周公辅政,无论天下如何归心,他亦未敢废立周成王。
刘备说完,诸葛亮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惊才绝艳、智冠古今如孔明之人,他是为刘备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而哭,也是为刘备的信任而哭。他流泪对刘备许诺:“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他确实做到了,用自己的余生为中国的历史增添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曾盛赞曰:“举国托孤于诸葛亮,心神不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这对君臣心神无二,确实堪称千古之最了。
白帝城托孤之后的十二年,是诸葛亮鞠躬尽瘁的十二年。他重视农业、兴修水利、扩充基建、倡导工商、依法治国,《三国志》载:“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他六出祁山,北伐曹魏,用一州之力,让曹魏的西北半壁寝食难安,史书说:“雍凉不敢解甲,中国无法释鞍。”晋宣王司马懿以十万之众抗之,坚壁不敢出,他一辈子吃的瘪和羞辱皆来自孔明。公元234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在秋风吹过五丈原时,天空有赤星陨落,一代名相,一代传奇,一代神话,就此告别了三国的江湖。
丞相千古!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他用一生的“鞠躬尽瘁”回报了刘备的托付,也用最后的“死而后已”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后主刘禅在丞相死后的第一时间赐谥号“忠武”。这两个字,是丞相的一生写照。自此,“忠武”也成为中国历史上人臣最高级别的谥号。
曾有网友大开脑洞,写李世民魂穿刘禅的网文。故事结局自然是灭吴伐魏,三国一统,恢复汉室江山。可诸葛亮临终前还是放不下刘禅,问了一句: “臣想问问,臣那个不成器的陛下去了何处呢? ”读至此句,谁能忍住不流泪。白帝城托孤,刘备曾给儿子们下诏:“父事丞相”。这十二年,丞相苦心孤诣,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蜀汉江山;这十二年,丞相先后写下《前出师表》《后出师表》,苦口婆心,谆谆善诱扶不起的后主阿斗,他又何止是如臣如父呢。
丞相的武侯祠建在了刘备的汉昭烈庙里,时至今日,依然香火鼎盛。生前辅佐,死后相伴,一个“忠”字圆满了一段千古君臣的佳话。有人说,男人想要的一切在诸葛亮身上得到了圆满,而且是历史上唯一一次圆满。
关羽把历史的浪漫给了“义”。三国历史,曹操开了局,孔明拖住了后场,而关羽扛住了腰。一千多年来,人们对关二爷崇敬、赞美、膜拜,只因那个手持偃月刀、胯下赤兔马,一路奔驰在历史中的身影,肩上扛着一杆“义薄云天”的大旗。
桃园三结义,关羽与刘备、张飞结拜为兄弟。自此,一声大哥,一生追随。无论刘备如何狼狈、落魄、仓惶、失意,关羽永远不离不弃,一路追随;无论刘备站在那里,坐在何处,他永远都是站在刘备身后、威慑别人的那柄最锋利的剑。史书说他们:“三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刘关张,他们的名字也在那个风云激荡的三国,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翻遍史书,多得是忘恩负义,多得是翻脸无情,多得是手足相残,多得是勾心斗角,恩若兄弟的金兰结义,至死不渝的生死之交,五千年的历史里,他们独一份。有人说,曹老板是枭雄的璀璨,刘关张则是男人的浪漫。以他们为底色的蜀汉更是整个三国时代最有“人味儿”的政权。虽然最终他们失败了,可他们同生共死的情与义,千百年来,依旧余音绕梁。
下邳一战,兄弟三人失散,刘备投奔袁绍,关羽无奈降曹。虽约法三章,降汉不降曹,面对曹操超乎寻常的礼遇,关羽还是助曹操解白马之围,于两军阵前纵马取了颜良的首级,现场上演了“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传奇,以此回报了曹操的知遇之恩。后得知刘备的下落后,关羽没有贪恋曹操给他的官爵赏赐、黄金美女,毫不犹豫地封金挂印,策马而去,也给中国的历史留下了“心在曹营心在汉”的典故。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是关二爷的千古威名,也是他寻找大哥刘备的决心。多年后的赤壁之战,曹操兵败,华容道上,关二爷为报昔日之恩,不顾自己已立下军令状义释曹操,被后世盛赞“大仁大义”。
长沙之战,关羽与东吴大将黄忠大战,黄忠战马有失,跌倒在地,关羽豪气干云,不杀黄忠,让他换马再战。太守韩玄将自己的青马送给黄忠,并令其射死关羽。黄忠为关羽义气所感动,不忍下手,几次虚射后,只射中关羽的盔缨。后黄忠投降刘备,成为蜀汉五虎上将之一,并在定军山一战中智杀夏侯渊,夺取了定军山。
关羽真正的高光时刻是水淹七军的襄樊之战。这一战,他斩庞德、降于进,水淹樊城;这一战,他让曹操集团的名将,能攻、能防、堪称无死角的南军司令曹仁困在樊城中玩沉白马的造型;这一战,他让孙权集团使出了所有的花招,调动了所有的力量,还让孙权低下高贵的头颅谄媚辱国地向曹操称臣,从而去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这一战,他让曹操差一点迁都。史载:“羽,威震华夏。”但荆州是必争之地,最终,东吴和曹魏联合把关羽杀了。这是必然的结局,只因关羽太厉害,太骄傲,只因荆州太重要。二爷死后,首级被孙权送给曹操。曹操感佩二爷一生的忠义,以诸侯之礼安葬了他的首级。自此,二爷“头枕洛阳,身葬当阳,魂归故里。”
历史是公平的。二爷死后的一千八百多年里,儒、释、道三教皆推崇认可,历经朝代更迭,他却得万民叩拜敬仰。他的一生,忠肝义胆,诚信磊落;他的一生,叱咤风云,横扫千军,堪称英雄人杰。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他不仅仅是那个凤目微睁,一缕美须髯的红脸汉子,他已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成为中华民族忠义的化身,被人尊称“关圣大帝”。
真正的爱,是双向奔赴,他的一腔孤勇和忠义,刘备也从未辜负。关羽失荆州被杀身亡,刘备带着蜀汉所有的家底杀到了东吴,什么天命,什么江山,什么战略,什么得失,我只为这一生的兄弟情深,这一世的手足义重!云长啊,哥哥给你报仇来了!自古为江山杀兄弟者,不计其数,为兄弟弃江山者,只此一家,只此一人!一千八百多年了,中国男人心底最浪漫的地方,也不过是那片桃林。
霍去病把历史的浪漫给了“勇”。他似乎就是为了对战匈奴而生,当然,他也生逢其时,遇到了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历史之所以精彩耐看,之所以极具对称之美,恰恰是很多宿命般的君臣“相遇”,比如商汤遇到了伊尹,才有了商汤灭夏的革命;比如周文王遇到了姜子牙,才有了武王伐纣的封神;比如齐桓公遇到了管仲,才有了九合诸侯的称霸;比如刘邦遇到了张良,才有了楚河汉界的争雄;比如汉武帝遇到了霍去病,才有了剿灭匈奴的大汉雄风……
匈奴,这个崛起于草原的游牧民族,一度让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守边,一度让汉高祖刘邦深陷白登之围命悬一线,几度让大汉遭受“和亲”之耻、遭受“扰边”之苦,直至汉武帝登基。这个文治武功首屈一指的天才帝王,将四夷臣服画进了他的政治蓝图中,于是,灭匈奴,贯彻了他整个的帝王生涯。正所谓“有心人,天不负”,历史的总导演给他派来了匈奴的克星:霍去病。
漠南之战,18岁的霍去病带着八百勇士横绝大漠,直捣匈奴的大后方,俘虏诸多匈奴高官宗亲,斩敌2028人。汉武帝大喜,盛赞他勇冠三军,由此,霍去病获封冠军侯。天纵奇才的少年将军,一战成名,此后成为吊打匈奴的“上帝之鞭”。
河西之战,霍去病带领汉军特种兵大队一万人六日内挺进大漠千余里,遭遇了匈奴在河西走廊的最大武装力量:浑邪王、休屠王的主力。狭路相逢勇者胜,霍去病大败匈奴。匈奴二王虽逃走,霍去病却生擒浑邪王太子、阏氏及相国、都尉等高官63人,斩首32000余级,缴获休屠王用以祭天的金人。回军路上,偶遇匈奴折兰、卢侯二王,毫无悬念,他斩杀二王,以最完美的胜利为此次征战画上了句号。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以教科书式的表现展现了冷兵器时代的闪电打法,六日之内,纵横千里,大杀四方。
自此,大汉打通河西走廊,使其成为中原民族的稳固边疆,并设立了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两年后,张骞复出使西域,影响世界整整两千年的丝绸之路正式通车,成为中华文明与整个世界的联通要道。伴随着匈奴人的哀歌:“亡我祁连山,令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匈奴浑邪王杀死休屠王带领四万部众投降大汉,长安城外迎接他们归降的正是年轻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汉武帝封了霍去病大司马骠骑将军,并赐给他一座豪宅,霍去病拒绝了,他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依然铿锵的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漠北之战,他千里奔袭,乘胜追敌,俘获匈奴王3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高官83人,歼敌70443人。他一路追杀匈奴至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又在姑衍山举行祭地。这就是史上鼎鼎大名的“封狼居胥”。史载,此战之后,漠南无王庭。封狼居胥也成为中国历代兵家的战功旌表,成为后世将领为之终生奋斗的最高荣耀。“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西规大河,列郡祁连”,霍去病让大汉的军威扬于千里之外,让“封狼居胥”成为后世千古绝唱。就连后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逆天少年辛弃疾,都曾羡慕地写下了“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封狼居胥到底有多厉害?用现代人的比喻,大概就是,相当于现在某位将军占领日本琉球群岛,并攻破日本东京;相当于德国将军同时完成征服法国、阅兵凯旋门,征服俄罗斯、阅兵莫斯科红场的水平。所以,纵使后世名将如云,纵横天下,霍去病依然是武将的天花板。
可惜,天妒英才,那个十八岁横空出世,得不世之军功的少年天才霍去病,在他人生的二十三岁便匆匆落幕。他,就像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流星,划破天空时,已经照亮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
李白,把历史的浪漫给了“才”。正所谓妙笔生花,正所谓酒中诗仙,正所谓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如果说大唐的天空群星璀璨,他则是那一轮独一无二的明月。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童年懵懂,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少年轻狂,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青年意气,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离家思乡,再到“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中年迟暮,他的诗写尽了我们的一生。他天赋异禀,才华横溢,被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他的诗浑然天成,气象万千,随手拈来即是名篇。圣人朱熹说:“杜诗可学,李诗不可学。”杜甫也言“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作家刘慈欣在他的科幻小说《诗云》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宇宙超级生命来到地球,展示了近乎于神的技术,创造出了包含全部可能的诗词星云。但当有人问它:“你能做出超越李白的诗句吗?”这个生命耗尽了无数能量,将所有汉字的每一种排列组合都罗列出来,说道:“这里面一定存在超越李白的诗句,可是我无法检索出来。”
李白,既是天才,自然有着属于天才的传奇。据传,他的母亲即将分娩时,梦见天上的太白金星落入怀中,故而,他的父亲为他取名为“白”,字“太白”。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道家的学说造就了他超然物外的态度,所以后来面对人生悲欢离合,面对时光流逝,他才会在《桃李园夜宴序》中写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并发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慨叹。
他十五好剑术,承袭于唐朝第一剑客裴旻。唐玄宗曾把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术、张旭的草书合称为“唐代三绝”。正是这份江湖侠客的豪迈之气,才有了他流传千古的名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才有了王者荣耀里的英雄人物,才有了李荣浩歌曲里的青春回忆。他好酒,好神仙,杜甫在《饮中八仙》里就曾说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一生狂放不羁,卓逸不凡而又天真浪漫。在我们的印象中,杜甫会老去,白居易会老去,所有人都会老去,唯独他不会,无论出走多久,走出多远,只要归来,他便仍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年。终其一生,他都不曾老去。
二十四岁,他开始游历四海,足迹遍布中国的名山大川,也留下了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句。他写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他写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他写敬亭山“相看两不厌”,他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写高楼“手可摘星辰”,他写关山月“苍茫云海间”……旅历途中,一斗诗百篇,市上酒家眠的李白邂逅了他最爱的孟浩然,他毫不吝惜地表达他的热情:“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他也遇到了最爱他,后世与他并称“李杜”的杜甫,此后,杜甫成为他的小迷弟,对他念念不忘,整整写给他十五首爱意满满的诗。还有遇到他惊为天人,称他为“谪仙人”的贺知章,还有高适、王昌龄、岑参……他们诗酒唱和,联袂为大唐的诗歌增添了一道道瑰丽的风景。如果彼时有微信,他的朋友圈那可真要豪华出圈了。
他傲世独立,胸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凌云壮志,只因家世不能参加科举,他在求职路上屡屡受挫。直到四十二岁那年,在玉真公主的推荐下,他接到了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意气扬扬,踌躇满志,以为此去定会画经论策,大展宏图。殊不知,他入职翰林待诏,只是一个跟在皇帝、贵妃身后,赋诗纪盛、歌咏升平的文学弄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年八个月后,骄傲落寞的李白上疏请归,被赐金放还。安史之乱,五十五岁的他错投永王被流放夜郎。所幸,走到白帝城时恰逢天下大赦,欣喜之余,他挥笔写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的一生何尝不是过了万重山。他被称天下第一才子,千古无人出其右,却一生坎坷,郁郁不得志。他开始于一个梦境的传奇,也结束于醉酒捞月的传说。他将唐诗带到了高山之巅,从此,后人只能仰望而不能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