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理之外

“法不容情，但法律不外乎人情。”这句话出自刑法学家贝卡利亚。

电影《毒舌律师》是部律政题材的爽剧，有着很浓郁的港式风格。它没有港片中惯常的激烈枪战和兄弟情义，全剧依靠的是法庭上的唇枪舌战，口若悬河，还有法庭外的明争暗斗，人间百态。

律师林凉水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法院工作十余年，始终得不到升迁。他每日碌碌无为，玩世不恭地应付着鸡毛蒜皮的案件，应对着毫无起色的生活和比生活更无起色的自己。在又一次审理完琐碎乏味的案件后，他决定跳槽，转做律师。跳槽后，他接到了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案件：曾洁儿虐待亲生女儿案。曾洁儿原是一名国际名模，没结婚生下了一个聋哑女儿。一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喝醉睡着了，等她半夜回到房里却发现女儿倒在血泊中。她被法院起诉，指控涉嫌虐待女儿。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很小的案件，作为曾洁儿的辩护律师，林凉水向她打了包票：百分之百没事。可随着孩子在医院短暂清醒后不幸死去，案件陡转直下，虐待，成了误杀。随后，孩子的父亲开始浮出水面。

钟京颐，是个医生，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当地最有名望的钟氏家族的赘婿。赘婿，这个词颇值得玩味。在一向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里，赘婿付出更多的应是自尊和隐忍。类似于古时的驸马爷，看起来风光无限，其中甘苦却如人饮水。既是钟家的赘婿，钟京颐与曾洁儿的关系也就一望而知，至于孩子，自然也是他们的私生子。

钟京颐作为案件重要的证人，林凉水敏感的嗅到了攀附权贵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找到钟京颐，一脸讨好地与钟京颐串通好了第二天上法庭的证词。出乎意料，法庭上的钟京颐一脸诚恳地说着截然相反的证词。结果，可想而知。官司输掉了，曾洁儿因误杀罪名被判刑17年。一个原本胜券在握的案件，一个原本无辜的女人，冰冷的法律条文就像一把双刃剑，努力维护正义，有时，却也击倒正义。

落魄的律师林凉水，带着良心上的不安和尊严被踩在脚下的受辱感，化身「律师侠」，开始了为底层人打官司。他办理了无数案件，伸张正义无数，可曾洁儿的冤案时时硌着他的良心和负疚感。两年后，事情有了转机，一个证人临死前留下遗书，忏悔自己做假证的愧疚。曾洁儿的案子被发回重审。带着一份救赎和自赎的心，林凉水见到曾洁儿许诺免费为她辩护。监狱的会见室里，曾经我见犹怜的曾洁儿动作粗鲁，表情凶狠，带着一份满不在乎的戾气和嘲讽，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她已经不相信眼前这个曾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过的男人。林凉水充满悔意的几番哀求与分析利弊后，曾洁儿终于同意了他再一次成为她的辩护律师。

林凉水一改之前的嬉戏、轻慢，转而开始认真阅卷宗、搜证据、去现场、做调查，甚至不惜跟踪钟家人。真相，就在一次跟踪中不经意地展现在林凉水和我们面前。原来，真正的凶手不是曾洁儿，不是钟京颐，而是钟京颐的太太，钟家的大小姐钟念华。她偶然在丈夫的车里见到一串陌生的钥匙，然后秘密溜进了曾洁儿的家。入目所见，是架子上摆着的亲密合影，一张张都是他们甜蜜的见证，也是对她赤裸裸的背叛。她愤怒的将相框一一砸在地上，却被曾洁儿的女儿撞见。作为一个聋哑儿童，小女孩的反抗就是扑上前拉扯撕咬她，本就怒火中烧的钟念华看见孩子更是失了理智，她一把将孩子甩了出去，孩子的后脑撞到桌角，然后躺在了血泊中。

真相大白，案子却开始复杂。

一向手眼通天的钟家，怎么会让真相成为谜底。她们要的真相就是曾洁儿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对，不是误杀，是谋杀。她们要让无辜的曾洁儿余生都在监狱中度过。她竟然敢动了她们的“奶酪”。钟家老太叫来了自己家族的御用律师，他们的手开始伸向法庭之外，也伸向法律更深处。

一场法律与特权，公义与权贵的博弈，在开庭后开始暗潮涌动。在中国万千诗句中，我最喜欢这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朱德庸也曾说：“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看到最美的风景。”转折，来自控方律师金远山。作为赫赫有名的大律师，作为对手，金远山第一次开庭就咄咄逼人，令林凉水吃了好几次瘪。可就是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人，在知道了案件的真相之后，毅然选择了公义。他对林凉水淡淡地说：“我会做我应该做的，这么多年来，有我在的法庭，我一定会尽职。”他的话不止让林凉水莫名心安，也令我们莫名感动。我不想为他唱赞歌，尽职，本是每一名公职人员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可在这个物欲横流，权利掌握话语权，金钱渐欲迷人眼的世界，尽职，成了一种高尚的美德。

等待第二次庭审的时间里，钟家动用手中的人脉和资源开始运作，安排痛恨小三的法官审理案件、买通律师协会成员、煽动媒体，甚至买通警局，将林凉水扣押48小时，为的就是让他不能出庭。拘留所里的夜晚压抑却也安静，白炽灯忽明忽暗，就像林凉水晦暗不明的心情。忽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了曾洁儿门灯上的天使布偶，想起了钟京颐前后不一的证词，想起了那些看似无用的证词与证据，事情的脉络如同散落的珍珠瞬间被一颗颗串起。

最后一场庭审开始了。林凉水费尽周折与心机，像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般，在最后时刻赶到了法庭。他没有身披金甲圣衣，没有脚踏七色云彩，却依然堪称盖世英雄。整场庭审，林凉水挖坑、引导、逼问、煽情、拉拢，无所不用其极，他的辩护更是精彩至极。面对听众席上高高在上的钟念华，面对证人席上衣冠楚楚的钟京颐，面对庞大的钟家律师团队，他不断发出质问：“你们俩夫妻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你们是串谋谋杀被告的女儿。”他不断发出呐喊：“法庭，本该是最公平、最公正的地方，但今天，有些权贵，仗着自己有财有势，行为卑劣，视法律为无物，大爷似的坐在这个地方。我想说对不起，公义，一样坐在这里！”“今天，在这里，所有事情都不该是这样！”……控方律师金远山依然咄咄逼人，却不再是针对林凉水，而是将矛头指向了钟京颐。在他们步步为营的连环追击下，钟京颐溃不成军。事情的真相，终于大白。

钟念华看到孩子倒在了血泊中，仓皇而逃，她给老公钟京颐打去电话，让他赶去处理。钟京颐赶到了现场，醉酒的曾洁儿依然在花园沉睡。钟家带给他的名誉、声望和财富战胜了亲情和良知，他在叫醒曾洁儿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间里，给已经大量失血的女儿灌下了两瓶水。作为医生，他比谁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死亡。

剧终，曾洁儿被当庭无罪释放。她无罪，却也不是真的无辜。剧中一闪而过的镜头，剧中被删掉的剧情，两人几乎复制般摁灭烟头的动作，都含蓄地告诉我们，八年前，曾洁儿靠着“国际名模”的头衔挤进了钟家的圈子，成为大小姐钟念华的“朋友”，毋宁说，是玩物。当然，赘婿钟京颐也好不到哪里，他也不过是钟念华的“玩物”。后来，曾洁儿退出了钟念华的世界，却成了钟京颐的“小三”，并为他生下了私生女。她掩耳盗铃般蜷缩于钟京颐给她的那个“家”中，苟且于自己幻想中的安稳生活里，偷安。悲剧，早就埋下了伏笔。只不过是要等着发生的那一天，那一刻。八年后，那一天，钟念华看到了他们的合影，她的愤怒，绝不是因为丈夫的背叛，而是因为丈夫和曾洁儿双重的背叛。那一刻，愤怒令她失去了理智，她推到了孩子……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茨威格在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传记中说：“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法不外乎人情，理不外乎人心。《毒舌律师》之所以是爽剧，不仅是因为小人物们奋起反抗，为公平正义摇旗呐喊，也不仅因为结局如人们期望的那样，正义战胜了邪恶。更因为，法理之外，还有人情，还有人心，还有温度。